“娘快死了,想臨死前最後看一眼我的親生兒子,難道這也有錯嗎?”
“難道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嗎?”
謝予臻勃然大怒,一下站了起來,把多年來心中憤懑一洩而出。
“你都快要死了還記着甯知遠!
你給甯知遠做桂花糕,從來沒給我做過!
你對甯知遠笑,不對我笑。
你哄甯知遠睡覺給他唱歌,從來沒給我唱。
甯知遠可以睡在你身邊,你摟着他哄睡,我從小自己一個人睡一間大屋,我害怕打雷你從來沒管過。
我隻以為你生性冷漠,可你對甯知遠那麼溫柔!
我也是你的兒子!
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我比甯知遠做得更好你為什麼從來不看我一眼!”
謝予臻狠狠搖晃着甯昨非的雙肩,大吼大叫。
“甯知遠是你和奸夫生的孽種,我哪裡比不過孽種了?
我現在隻後悔當初為什麼要攔着爹爹,我應該讓爹爹殺了他!
我告訴你,我不會叫他來的!你死心吧,你再也見不到他了!
我不僅不叫他來,我還利用他給我辦事,他不喜歡殺人我偏要他殺人!我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遠活在痛苦之中,我不能解脫,憑什麼他可以解脫?
你看着吧,看我是怎麼報複他的!”
甯昨非就在謝予臻的搖晃中咽了氣。
一滴淚順着甯昨非緊閉的眼眸中流出,在臉上劃出筆直的線條,留下濕漉漉的淚痕。
那滴淚一直淌到謝予臻手上。
謝予臻被火星燙到一樣,大叫一聲松開手,渾身顫抖個不停。
甯昨非的身子軟軟癱倒,卧在石桌上,腦袋搭在桌邊,再也沒有擡起來過。
數名大夫一番診治,确定甯昨非去逝,搖頭歎息。
仆人過來給甯昨非淨面,穿上壽衣。
丫鬟過來問謝予臻想要什麼樣的棺椁。
侯府管家拿來黃曆問謝予臻準備哪天出殡。
謝予臻通通不理會,直直地站着,保持剛才僵硬的姿勢,一動不動。
雪花簌簌而落。
他身上很快落了一層雪,仍然不動一下。
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對甯知遠的嫉妒早已淡去,憤怒和不甘消失,甚至連悲傷的表情都沒了。
眼神空洞洞的,沒有任何情緒,看上去簡直像個死人。
随着甯昨非的逝去,謝予臻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從小到大,父親常年在外,家裡隻能見到母親,如今連這個并不疼愛自己的母親都沒了,謝予臻什麼都沒有了,從此後,長路漫漫,踽踽獨行。
侯府管家知道主子眼下恐怕決定不了什麼事,勸說幾句無果後,管家揮手斥退等待謝予臻拿主意如何辦喪的仆人,帶走湖心亭所有人,留給謝予臻一個獨處的空間。
所有人都走了,父母的屍體被帶走,殘羹剩飯撒了滿地,碎掉的酒杯碗碟無聲訴說着這裡剛剛發生過什麼。
大雪落在結了一層薄冰的湖面上。
整個世界潔白無瑕,沒有一丁點污濁和黑暗,仿佛生來純潔。
天色漸漸變暗,陰雲遮住天空。
謝予臻在湖心亭裡站了一夜,眼看着天黑下來,再看到天又亮起。他保持一個姿勢,一點沒動過,也沒睡覺,也沒吃喝,也沒說話,就那樣站了一整夜。
第二天雪停了,陽光灑在湖面上,閃閃發亮,刺得人睜不開眼。
謝予臻看着微微結冰的湖水,面無表情。
天亮後,老侯爺賜給他做通房丫鬟,後來做了侯府三房妾室的小翠,實在擔心主子身體,端着洗臉盆,走進湖心亭。
“主子,洗把臉吧。”小翠帶着哭腔說。
走近了看見主子滿眼紅血絲,淡淡的胡茬冒了出來,整個人像一張沒漿好的下等竹紙,用根手指輕輕一捅就能破。
不可一世嚣張跋扈的謝予臻,何曾有過這個樣子。
小翠心下不忍,眼眶迅速變紅。
通房丫鬟的話讓謝予臻有了動靜。
他微微轉頭去看小翠。
許久未動,脖子發出嘎吱嘎吱聲。
“小翠,”
他的聲音幹澀沙啞,像兩片砂紙互相磨。
“你信命嗎?”
小翠一下哭出聲來:“主子,嗚嗚嗚,你别這樣,你這樣吓壞奴婢了。”小翠吸了一下鼻子,說,“命運這個東西,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那你說,我的命是什麼?”
“主子的命當然貴不可言,生在鐘鳴鼎食之家,長在王公貴族之中,天之驕子,人中龍鳳。”
“天之驕子……人中龍鳳……”謝予臻喃喃念叨着,一邊向亭外走去。
湖水在寒冷的天氣裡凝結成一層薄冰,覆蓋白雪,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冰面上閃耀着迷人的光芒,碎金般耀眼。
微風吹拂湖邊柳樹,枯枝輕輕顫抖,發出暗啞難聽的聲音,仿佛在演奏着一首喪歌。
謝予臻嘴裡不停念叨着“天之驕子人中龍鳳”,走到湖邊,沒有停頓,繼續邁步。
“撲通!”
謝予臻摔進湖裡,砸碎了冰層。
冰面碎裂,碎紋蛛網般向四周蔓延。
“快來人哪!少爺落水啦!快救人哪!”
小翠大叫起來,緊跟着跳進湖中。
“主子别怕,奴婢來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