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裡紅綢高挂,四壁之上,張貼着大大的喜字,到處都是一片紅通通,連陽光射進來都變成耀眼的紅。
紅得太過,以至于給人一種觸目驚心之感,看久了眼睛疼,慢慢就覺得這紅色有些惡心膩味。
刷了紅漆的天地桌擺放在喜堂正中央,桌上鋪着紅色的綢布,桌上香爐中煙霧缭繞,輕煙袅袅上升。
蠟燭的火焰跳躍着,發出妄想與太陽争輝的微弱光芒。
甯知遠安靜地坐在靠背椅上,在晏青雲的側前方,離得近了之後,晏青雲更加能感受到他的瘦弱。
他穿着一件青色袍子,衣服很舊,下擺有些卷邊,綁住他的紅綢帶料子是蘇繡,上面應景地繡了鴛鴦戲水圖,襯托得他的青衣更加醜陋不堪。
敞開的領口處露出一抹白,像是繃帶。
也就是說,在剛剛結束不久的逃亡生涯裡,他或許受了傷。
晏青雲站在距離甯知遠不過數尺的地方,與謝予臻站在一起。
謝予臻手裡牽着一塊紅綢,那是今天婚禮上的牽巾,把牽巾一頭遞給晏青雲。
晏青雲隻得接過。
鞭炮聲突兀地響起,鑼鼓喧天,禮樂再次奏響。
随着傧相一聲高喊“一拜天地”,晏青雲與謝予臻一同跪下,雙手合十,舉過頭頂,向天空拜去。
晏青雲目不斜視,絕不往旁邊看一點,硬忍着拜了一拜。
即便明知道那人緊閉雙目根本沒有清醒,還是感覺如芒在背,仿佛被一道灼熱的視線所注視,他好像身陷烈火之中,火舌舔舐着他的皮膚,很快把他的皮肉燒沒,隻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在任人擺布。
“一拜天地之靈氣,賜福新人結同心。”
傧相念完吉祥話,繼續高喊:
“二拜高堂。”
晏青雲站起來,面向天地桌。
桌上擺着老侯爺和甯昨非的牌位。
晏青雲再次跪下。
手拿卻扇擋臉,不看牌位,木然地磕頭行禮。
“二拜父母之養育,日月為證永不離。”
管事高聲宣布:
“夫妻對拜。”
晏青雲與謝予臻面對面而立,正要下拜,甯知遠的椅子噗通一下倒了。
晏青雲立即看向甯知遠,向他走了一步。
有人卻比他還快。
謝予臻身形飛動,閃身來到甯知遠前面,将他提了起來。
甯知遠久病後,身子比以前輕得多,謝予臻毫不費力将他拎到椅子上,再次坐好。
他仍然處于無知無覺的昏睡狀态,任謝予臻擺動,臉上也仍然是麻木的,沒有表情。
他成為了婚禮上的一件擺設,跟天地桌上的紅燭一樣。
紅燭此時燃到一半,半截蠟燭有些傾斜,一滴晶瑩的燭淚,順着蠟燭邊緣緩緩淌下。像是一顆悲傷的淚珠,帶着些許無奈和眷戀,拖出一條細長的痕迹,滴落在燭台之上。
晏青雲看了一眼便移開目光,退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謝予臻重新把甯知遠綁好,這次多綁了一條紅綢,确保萬無一失。
拍了拍甯知遠枯瘦的肩膀。
“遠哥,你怎麼沒坐穩呢?難道你内心有所感應,也在替我高興?”
燭光搖曳,照得謝予臻的面容陰晴不定。
“你弟媳婦是不是很好看?我眼光怎麼樣?”
這話似曾相識。
晏青雲驚愕地想起來,當年三人初遇,在鷹嘴崖前的小木屋中一起吃飯時,甯知遠曾開心地對弟弟炫耀——
你嫂子是不是很好看,我眼光怎麼樣?
如今物是人非,說這句話的人變成了謝予臻。
仿佛有個人伸出一隻手,狠狠一捏晏青雲的心髒,晏青雲忽然痛得彎下腰去,竟然站不住了。
生命中總是會有一些事物被忽略,在剛剛發生時很難意識到它真正的意義,眼睜睜看它從身邊溜走,并不能意識到自己失去的是什麼。
直到時光悠悠行過,在晏青雲和謝予臻拜堂的當下,某些被遺忘的情緒如潮水般猛地倒灌回心間。
就像多年前射出的一支淬了毒的箭矢,穿過時光,在這一刻精準地射入晏青雲的心髒,引發海嘯般劇烈的難以抵擋的疼痛。
原來命運的伏筆早已埋下,而他直到今日才知。
而始作俑者還在說:
“繼續。”
于是晏青雲聽到傧相尖利的嗓子繼續喊了一句:
“夫——妻——對——拜——!”
晏青雲看見穿着喜服的謝予臻好像連眼睛都變成了紅色,紅得就像他曾看見的甯知遠身上汩汩冒出的鮮血。
在滿堂賓客的注視下,在傧相的催促聲中,在謝予臻帶着笑意的點頭示意之下,晏青雲向謝予臻緩緩拜了下去。
“夫妻對拜情意深,相濡以沫共白頭。”
傧相興奮大喊。
“禮成!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