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如血,将水面染成一片金紅。河岸邊楊柳依依,微風拂過,帶來絲絲涼意。
在侍衛的簇擁下,一頂裝飾華麗的步辇,由八個壯漢擡着,緩緩駛來。
岸邊放河燈的百姓轉過身去,面向儀仗隊跪拜。
鼓樂聲震耳欲聾,銅鑼開道,添了幾分莊重與氣派。百姓們雖未親眼見到王爺,但僅憑這聲勢浩大的隊伍,便足以感受到王爺的尊貴與威嚴。他們或交頭接耳,或面露敬佩,一臉好奇,整個河畔變得熱鬧起來。
“居然是鎮安王來了!快看,那面旗可真大!”
“還看什麼旗啊?看鎮安王啊!鎮安王乃神明之姿,聖賢之影,世之楷模,我能見到他,回去可以跟人吹一輩子。”
“他确實是個英雄,除了他,沒有人能打敗蠻炎國。”
“那當然,他可是名副其實的大乾國第一勇士。”
“聽說他長得也不錯,哎哎哎,你低點頭,讓我看看他呀!”
……
隊伍越來越近,近到晏青雲和甯知遠清清楚楚看見了中間的步辇。
一陣風過,吹起步辇的帷幔,露出裡面的人。
頭戴翼善冠,身穿交領茶色袍子,劍眉英目,儀表堂堂。
是謝予臻……
晏青雲呆立當場,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驚恐如藤蔓般纏繞上心房,密密麻麻的恐懼從指尖爬到臉龐,他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
他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眼珠瞪得大大的,種種複雜情緒一齊湧上心頭,化作洶湧的潮水,将他刹那間淹沒。
他好像陷入泥淖中,泥足深陷,無力掙紮,空氣稀薄,呼吸變得沉重,周圍的一切都模糊起來,隻剩下謝予臻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龐,在他眼前不斷地放大、再放大。
他來了。
他來抓我了。
我都跑到這麼遠了,還是跑不掉。
晏青雲感到自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住,無法動彈,更無法逃脫這份令他窒息的感覺,搖搖欲墜,眼瞅着就要倒下。
正在這時,一隻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背上。
将他往下一壓。
他随着這股力量跪了下去,成為芸芸衆生中的一員,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耳畔傳來令人安心的聲音:
“别怕,有我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驅散晏青雲内心的陰霾,讓他稍微緩過來一點,他深深吸了一大口氣,感到指尖發麻,心髒狂跳,一時說不出話來。
“不要看我,”
甯知遠的聲音一如既往的鎮定。
“也别看他。”
甯知遠跪在晏青雲旁邊。
“低頭,别引人注意。”
在甯知遠的指導下,晏青雲勉強穩住心神,随甯知遠一起跪着,雙手撐在地面上,低下頭不去看任何人。
老百姓們仍在悄聲議論謝予臻,沒有人去注意不起眼的兩個人。
他們像水滴彙入大海一般,把自己融進黑壓壓跪着的人群裡。
鼓樂聲更近了,步辇來到面前。
晏青雲跪得更低,彎曲的背脊像一張抻不直的弓,快把頭埋進膝蓋裡。
一股止不住的惡心感從心底翻上來,如同海浪般一波波侵襲,那些不堪的痛苦的回憶随之一起翻湧。
他以為他忘了,他以為他可以忘了,他為什麼還不能忘了!
在這一刻,通通全想了起來。
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每一件事情都清晰如昨。
每一個被迫的擁抱、親吻、撫摸和一次又一次不得已的結合,伴随着地牢裡潮濕的血腥味,與婚房裡濃郁到刺目的紅,以勢不可擋的姿态一起向他沖來。
“嘔——!”
晏青雲忽然嘔了出來。
把之前吃的膳食和糕點全吐光之後,還在不停嘔吐。
甯知遠的手一直放在他後背,輕輕拍着,給他帶來溫暖。
可是這一絲溫暖并不足以阻擋往事的冰冷。
那些濕漉漉的往事悄悄藏在心裡某個陰暗角落,平常藏得好好的,看似無害,隻需要一個小小的契機,就能如山洪暴發般跑出。
越想忘,越忘不掉。
曾費盡全部心力想要遺忘的往事,就在晏青雲的努力之下,終于變成了念念不忘。
“嘔……嘔……”
晏青雲把所有事物都吐光之後,吐起了酸水。
眼淚被激出,晏青雲鼻涕眼淚流了滿臉。
甯知遠為他拍打後背,并不能緩解絲毫。
直到步辇遠去,侍衛遠去,鼓樂聲遠去,百姓們不再行禮,紛紛站起身子,興奮地談論着剛才的一幕,晏青雲才慢慢停止了嘔吐。
雙腿跪得太久有些麻木,晏青雲渾身僵直,看向隊伍遠去的背影,全身冰冷,感到漫天寒意從四面八方侵襲過來,無法抵擋也無處可逃,連手指都似被凍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