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惘也不記得自己又在這個洞内修煉了多久,直到有一天百裡夏蘭告訴他可以出去了。
他就麻木地跟她到了一座殿外,此殿名叫清音殿。殿後有座橋,後來他改動了一下此處的法場,讓這橋上總是下着蒙蒙細雨,并命其名曰風雨橋。
那人将他帶到此地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他便每日在此休憩,修煉,看看風雨橋頭的荷花。隻有這三件事,隻有他一個人。值得高興的是視力和聽覺在慢慢恢複正常。
後來突然有一天來了個小女孩兒,管他叫哥哥。
問她名字,她說她叫“百裡纖纖”。
隻到他腰部的百裡纖纖握着他的手,“纖纖今年八歲了,求姑姑來找哥哥,姑姑說你在這裡,果然找到了。”
他有些羨慕這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兒,不用挨打,也不用拼命修煉,她不會疼。
孟惘也不想疼。
小姑娘靈力很高,小小年紀習得一套罰溯劍法,是魔界高階劍法,可惜沒有順手的法器,用的劍承受不住她的靈力。
他就每日抽出一點時間教她練字,畫畫,背書。
有時拿出匕首将古看看。
“哥哥,既是仙家法器,為何不注入魔氣讓它為己所用?既然不能為已所用,又留它作甚?”百裡纖纖趴在他肩處問道。
孟惘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當真是,像極了百裡夏蘭。
或許自己也應和她們一樣,凡事都利己,無情也無義。
他搖搖頭,低聲說道,“仙家法器和魔氣水火不相容,不用,拿着看看也好。”
“那就煉化它,直到能相容為止。”百裡纖纖果決道。
孟惘笑笑,擡手摸了摸她的頭。
小姑娘坐在風雨橋頭,一襲鵝黃色裙擺融入淡淡的魔氣裡,伸出手輕點着身旁開得正盛的荷花邊兒,頭發被雨絲打濕了也無所謂——
“我爹是上任魔尊,當了兩百多年就退位讓姑姑掌權了。後來遇見我娘,我娘是外族,他們就隻有我一個女兒。娘親也很厲害,在我三歲時他們便一起飛升了。”
百裡纖纖覺得很搞笑似的指了指她自己,“聽說飛升之後會忘記自己在下界的事,一切都是重新開始,可能是他們覺得飛升之後一定會再愛上彼此,所以就毫不猶豫地都上去了。”
她直接向後仰倒躺在了風雨橋上,輕輕歎了口氣,“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忘記我。”
孟惘站在她身邊,低下頭看她一眼,“飛升之人不得再入下界,未飛升前誰也不确定是否會真的失去記憶,或許他們記得你,盼着你好好修煉,也早些去找他們。”
百裡纖纖用胳膊壓着眼睛,緊抿着唇,沒有說話。
半晌她才輕輕說道,“謝謝你,哥哥。”
其實她心裡都懂,百裡一族皆是如此,淡情涼薄,在飛升和個人利益面前,親情又算什麼……
不論是凡人、妖、修士,還是魔族,隻要飛升之後,都隻有一個稱号,就是“神”。
不會再有種族之分,不會再有貧富貴賤,不會再有生老病死,愛别離,怨憎會,求不得。
況且修仙之人的餘生一望無盡,總是留在這紅塵喧嚣中,又有什麼意思呢?
一般資質的人往往需要修煉個三百多年才能飛升,其間要渡兩次天劫,沒有人會願意放棄飛升的機會——
除了魔界的百裡繹、百裡明南和百裡夏蘭。
最典型的屬七百年前死去的百裡繹。
一種極強的征服欲和極大的野心,讓他不到七十歲便可飛升,世間無人出其右者,卻一直統治了各界整整三百年,直至身死應澤殿。
其實各界都心照不宣,如果他自己不想死,沒人能逼得了他。那人明明可以在應澤殿中打開天門直接飛升,可是卻選擇了自爆法相。
沒人能看得懂百裡一族。他們嗜殺嗜血,欲念沖天,外族在他們眼中是牲口,天下于他們而言是草芥,上古的血統,骨子裡流着厲鬼的血。
……
魔界的蝕涯洞外荊棘叢生,紅色的食人花瘋長,一棵被藤蔓絞死的枯樹立于洞旁,灰色樹枝如觸手般垂直着朝天空延伸,洞口有石壁做門,繁雜的黑色陣法覆于其上。
一個小姑娘經傳送陣來到了洞前,揮手抛出一個紫黑色法陣的同時兩指迅速捏了個法訣,打開洞口的禁制走了進去,石門在她踏進去的瞬間轟然關閉。
穿過陰冷潮濕的窄道,再轉個彎,一陣熱氣攜着厚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她沒忍住皺起眉向後仰了仰頭。
緩緩舒出一口氣,順着水流聲繼續向裡走去,再一拐角,一片偌大的血池陡然呈現在眼前。
又悶又熱,血腥味沖得人想吐。
隻見一個面容瘦削的女子倚着最裡面的側壁,微阖着眼,血水沒過了她的胸口,隻露出鎖骨以上蒼白的皮膚。
“姑姑……”來人猶豫着叫了一聲。
百裡夏蘭擡起眼皮,開口第一句話便問道,“你哥哥怎麼樣?”
“哥哥他……還好,我和他玩得很開心,我一會兒還要回去找他。”
聞言她手中幻化出一根銀針,伸出手将胸前長發挽到腦後,緩步向百裡纖纖走去。
血池被蕩起一圈圈不規則的漣漪,随着她逐步靠近岸邊,水深也漸漸變淺,胸口和右腰兩處的紅蓮刺青相繼露出水面,像是吸飽了血的活物,透出一種帶着煞氣的紅豔,在熱氣蒸騰中仍依稀可見。
不過與其說是刺青,不如說是她給自己印上的法陣。
百裡纖纖連忙将池邊備好的幹淨衣服遞給她,不過一個轉頭的時間,再一眼看去時,那紅蓮已消失不見。
像是續命的法陣,大概是同這血池一樣的功效。
“纖纖。”百裡夏蘭穿好衣服,将手心覆于她的頭頂。
手下小小的身軀微微一震,“姑姑,有何吩咐?”
百裡夏蘭給了她一顆潤澤紅亮的透明珠子,“将這個給你哥哥送去,告訴他我兩天後會去清音殿。”
百裡纖纖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這顆珠子,隻覺接觸到它的皮膚都微微發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