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近,”他熱情地拉着風喬兒的胳膊,往正東方指了指,“就在那邊,我帶你們去。”
孟惘默默跟在後面看着風喬兒和一旁的溫落安,眸中暗光攢動,心裡默默道——
今晚,兩個。
還剩下,傅靖元和謝惟。
一進客棧,裡面鬧哄哄地坐了幾桌,都在暖燈下喝酒吃肉,推杯換盞人聲沸揚,看起來好不熱鬧。
“客官,你們要吃點什麼?”
幾人不禁心下起疑——
這是異亂之處所在之人應該有的表現嗎?
還是說皇城中人紙醉金迷的日子過慣了,生死看淡,都是受“即時行樂”風氣和觀念的影響?
孟惘掃了周圍一眼,倚在牆上沒有說話。
“我們……倒沒什麼想吃的。”傅靖元在一個空桌旁坐下,“小惘,你不吃點東西?”
“不餓。”
“那直接給我們安排幾間房吧,一共五個人,五間。”
“四間。”從始至終沒有開口的謝惟突然道。
孟惘睫毛輕顫,擡了擡眼皮。
“好嘞,客官請随我上樓。”
三樓拐角處兩間,四樓樓道口對面兩間。
小二在樓梯口叫住他們,壓低聲音道——
“皇城這幾日總是有人在晚上失蹤,客官可勿必小心。聽好幾戶人家說的,本來還在自己身邊躺着的人呢,醒來之後一看就沒啦!”
他表情浮誇,語氣一驚一乍,“都說是鬧鬼,夜裡把人給拉走吃了,渣都不剩啊!”
一片寂靜,隻有廊道上的燈一閃一閃,忽地滅了,又忽地亮起,一陣陰風吹過,溫落安打了個哆嗦。
“呵。”
一聲不合時宜的嗤笑打破了這詭異的氣氛,孟惘擡腳上了樓,頭也沒回地輕聲自語道,“她到底是養了群什麼蠢貨。”
小二,“……”
這黑衣服的一定和我有仇。
想必小二說的“鬧鬼”應該就是靈雀口中的“魔修痕迹”。
傅靖元向人借了紙墨畫了幾張魂符發給同門幾人,夜裡一有異象立刻用靈火燃掉魂符,其他人便會有所感應。就算靈力被封無法啟用靈火,魂符也有定位的功能,這樣一來出了事也方便去找。
最後風喬兒和溫落安進了三樓的兩間屋,謝惟、孟惘和傅靖元則進了四樓的兩間屋。
關門前傅靖元的眼神極快地在二人之間來回轉了一圈,心裡思量道——
剛才小惘怎麼不鬧着和他師兄睡了,還是謝惟主動開口的,這一路上也沒見他和謝惟說話,兩個人鬧矛盾了?
不消半柱香時間,萬家燈火相繼斷滅,原本熱鬧的皇城于濃暗中沉寂下來,夜風泠然,靜得可怕,唯剩風聲蟲鳴,低窣陰甯。
孟惘脫了鞋和外衣躺在床上,給謝惟留了一半多的空,蜷起一條腿抱着被子,輕咬指甲看着天花闆發呆。
同前世一般,風喬兒和溫落安今晚就要被百裡夏蘭抓走了。
如果不出意外姑姑不會傷他們,她的主要目的還是要支開身邊的人,好單獨和他談談。
但是也有些冒險,畢竟已經有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其實本可以阻止他們來到這家客棧,但是他沒有,他反而推波助瀾了一把,棄風喬兒與溫落安的安危于不顧。
因為他也想借此和百裡夏蘭見一面,以後也能早些繼位,盡快覺醒上古魔血,提升修為。
趕在謝惟要殺他之前。
若這一世還是身死人手,他重生又有什麼意義。
烏黑的眸透不進光亮,他把所有人當成了棋子。
包括他牽念最深的那個人。
謝惟也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并不知道是百裡夏蘭一手策劃。就之前的幾件事孟惘可以判定他是想按上一世的來走,不到迫不得已不會做出什麼脫軌之事。
所以坐視不管,順機而動。
但百裡夏蘭就不一樣了,孟惘清楚那人行事作風有多瘋癫,是殺是留全在一念之間,她不一定會和上一世完全一樣的做法。
他們就算最終沒有性命之憂,但若是缺胳膊少腿了呢?眼盲耳聾了呢?
他會因此愧疚嗎……
好像不會。
那些人早晚都是要死的。
“孟惘。”
“嗯?”
他仍是想得出神,直到謝惟躺在他身邊也仍沒有反應過來。
“轉過來。”
謝惟的聲音近在咫尺。
他眨了眨眼,聽到那人的指令就下意識照做,未待眼神清明,身體已是朝旁邊側了過去。
正好對上了那雙冰綠色淺淡清瞳。
孟惘倏地摒住了呼吸,緊接着錯開視線。
他往下面移了移,微蜷着身子,然後将額頭抵在了謝惟的鎖骨處。
僅此而已。
“不是總說想抱着我睡嗎?”
“你不是說不能嗎?”
不問倒還好,一問他反而又禁不住委屈。
“你不高興,依你。”謝惟伸手将他的鬓發輕柔地掖到耳後。
孟惘朝他湊進了一點,伸手圈住他的腰,将臉埋入他懷裡,熟悉的氣息竄入鼻中,沖得他鼻梁發酸,眼眶也酸脹起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不高興的,是不是讓你難受了?”
借着在對方懷中蹭蹭的動作,一兩滴幹澀的眼淚也洇上了那人的衣襟。
他總是在想,抑制不住地想。
想很多很多。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所有的概念在腦中都模糊了,他分不出是非對錯、愛恨得失,像個不通人情的幼獸般在世間茫然奔走,遇到的、錯過的、愛過的、恨過的,都好像在破碎又重聚,他找不到原來的那條路,也不敢再往下走。
所有情感都混亂不堪,卻再不能去找故人心無芥蒂毫無隔閡地依賴求教,他左支右绌、手足無措。
于心而言,重來一世,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好事。
“沒有,你可以有情緒,我說過了,你怎樣我都不怪你。”謝惟輕聲說道。
孟惘微微顫抖地吐出一口氣,這一刻有千言萬語都堵在嘴邊,可他雙唇翕動,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謝惟是他唯一一個願意信任的人,也是他最不能信任的人。
“師兄。”
“怎麼?”
“沒什麼,就是想叫一下你。”
“嗯,”謝惟像小時候一樣輕輕順着他的脊背,“你喚我我便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