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回的注意力不自覺地被傷疤吸引,想不出這人身上裂這麼多口子得多疼,心便揪着跟着一起疼。
他手下的力度微微加大:“疼嗎?”
落衡卸下防備,聲音慵懶:“不疼……”
他直接了當地打斷:“你撒謊。”
若不是他發現他的異樣,是不是他要瞞着所有人,偷偷地一個人挨疼。燕回不敢想他先前是經曆了什麼,讓他練就口是心非的好把戲。
“喊一喊疼會死嗎?”
落衡一笑,說的雲淡風輕:“又不是小孩子,喊喊疼,掉兩滴眼淚眼淚就有糖吃。”
燕回正消化着這句話醞釀出的苦,忽地落衡眼神凜冽:“把眼睛閉上。”
燕回順着落衡冰冷的目光瞧去,才發現屋裡還有個被遺忘在角落的小蛇妖,捂着眼睛顫顫巍巍地縮在藥櫃的縫隙裡。
蛇妖小辛本來睡的正香,一睜眼就看到一個男人的手在另一個衣衫半褪的男人的身上遊走,一個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一個害自己差點魂歸西天的兇神!
這等香豔的場面他這樣修為尚淺的小妖可消受不起,正想溜走,昨日掐着他脖子的人箭矢一般的目光就掃過來,把他定在原地。
他求饒道:“二位爺,小辛什麼都沒有看到……什麼都沒有看到。”
攏起衣衫,落衡在小辛面前半蹲下,笑的如沐春風,夾雜着幾分不懷好意:“擡頭。”
小辛擡頭睜眼,看到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下一秒那雙眼睛的光倏地熄滅,也冷下來:“誰允許你睜眼了?”
落衡看着那雙豎瞳的眼睛就惡心,今晨也是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有這麼一雙眼睛的野貓妖,咬上他的手腕,毒素瞬間蔓延至全身,當他清醒時,身體裡靈力枯竭,平靜的像是一潭死水,泛不起一圈漣漪。
一隻貓怎麼會有毒?
鬼都不知道!
他原本就不喜飛禽走獸,許是有些植物畏懼狩獵者的天性作祟,總覺得能活蹦亂跳的缺些修養,不及花木純粹。也就千千萬萬年,天上地下就服那一位。
再加上今晨的事故,他對會動的沒有絲毫的耐心。
燕回好意提醒:“小辛,你的獸形能不能收起來?”
小辛調起還沒怎麼恢複的靈力,藏起自己的鱗片和蛇眼,果真見兇神惡煞的人脾氣明顯好轉,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燕回給落衡取了件自己的衣服披着,落衡嫌棄地瞧了瞧粗糙的針腳和普通的料子——比七姐做的差遠了,卻也沒說什麼套在身上,總好過在一衆人面前裸奔的好。
他也是要臉的。
剛拉開門,焦急地貼在門上聽動靜的嗡嗡一個踉跄,撲進落衡懷裡,非但沒起來,還抱得更緊,擡起一雙眼淚汪汪的圓眼睛:“八哥,你吓死我了,怎麼樣了?”
“死不了,要死也是被你勒死的。”
小孩子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看到落衡還能貧嘴,想是沒有什麼大事,一抹眼淚,笑出兩個小梨渦:“葛大叔做了飯,可香了,快走快走。”
他白日注意力全被悶悶的疼牽着,還得分出神想案子,許是沒有靈力傍身的緣故,這麼一提,竟覺出胃裡空空,生出幾分期待來。
真正見到擺滿整個八仙桌的菜,他才真正意識到幾千年食花蜜飲朝露,過的是什麼苦日子。
葛叔上齊最後一道清炒小白菜,招手道:“别傻愣着,快來吃飯,跑一天了,不餓呀?”
李忠扛了高椅子來,瞧見落衡那一身藏藍色星圖衣服眼珠子沒瞪出來——那可是三年前燕回生辰尚春山送的禮物,請的是未央閣最好的繡娘,平日裡燕回自個都不舍得穿,這會兒倒是大方。
也不知道是誰瘋了。
燕回松開小辛身上的禁制,設置成蒼龍部的院子:“你要是有些力氣也來吃點東西吧,有利于恢複。”
小辛心裡感動的稀裡嘩啦,慌忙跟在燕回屁股後頭,生怕被落衡瞧見。
不愧是他的救命恩人啊,果真是英俊善良,不像那個道貌岸然的兇神。
他本想坐在恩人旁邊,但恩人坐到了那兇神旁邊,另一邊已坐了葛大叔,他隻能挑了個離落衡最遠的位置,坐下的時候還膽戰心驚,如坐針氈。
他面前擺着一道燒雞腿,是一桌子為數不多的葷菜,色香味俱全,酥皮上冒着油光,激起獸類的欲望,要不是兇神在場,他會顯出敏銳的眼睛和尖銳的獠牙。
他就要上手去抓,恩人叫了他一句,他回過神撈才發現沒一個人動筷子。他記得阿爹說過,人族規矩多的很,吃飯要等位高權重的那位先動筷子。
他望向恩人,恩人沒動筷子,倒是旁邊魁梧的廚子先動筷子。
“都是一家人,哪有那麼多規矩,快吃吧,都辛苦一天了,看你們一個個瘦的,交給葛叔,不出三個月保準每個人白白胖胖——半月那丫頭呢?”
大力:“我去叫過一次了,半月姐說不用等她,等她幹完活再吃。”
葛叔擰起眉唠叨道:“嘿這丫頭,身體是本,本固則枝榮,老是一心工作,不惦記自己身體。你們一個個也都是的,别那麼拼,活是幹不完的,命是自己的,得先學會愛自己。”
衆人齊聲應好,才止住葛叔飯前的教導。
落衡倒是覺得稀奇的很,神瑛台上了歲數的老一輩人怎麼都隻想着吃飯,顧及身體,怕不是燕回婆婆媽媽的執拗都是學的祁台主與這位師叔。
有趣得很……
李忠從桌下拿出一壇酒:“這是我奶奶自己釀的青梅酒,叮囑我一定要帶給大家嘗嘗。”
給葛叔滿上酒,他一嗅,贊歎道:“這麼多年了,還是這個味道,香啊。”
李忠要給燕回倒酒,他一擋:“我不飲酒——婆婆身體還好嗎?好久沒吃她做的馄饨了。”
“好着呢,前些日子還總跟我念叨你,說好久沒看見你了。”
“是我的不是,應該早點去看看婆婆的。”
李忠揚了揚酒壇:“真不來點?”
燕回一笑:“不了,我喝茶就好。”
倒是落衡眼睛一直落在酒壇上,心裡吐槽兩人的寒暄怎麼還沒完,終于等到酒壇落到他的杯子上空,他已經能嗅到青梅的香甜。
可就在酒液滴下來的那一刻,一隻修長的手一擋:“他身上有傷,不宜飲酒。”
李忠在謹遵醫囑方面落實到一絲不苟,扭頭就走。
到手的酒就飛了,落衡死死瞪着燕回,可那人嘴角卻含着一抹笑意,盛了碗冒着熱氣的白菜豆腐湯遞過來:“喝點熱的,養胃。”
落衡笑的心不甘情不願,悶頭喝湯。鮮嫩爽滑的豆腐不需要怎麼咀嚼滑進喉管,白菜炖的恰到好處,溫熱的湯汁讓整個身子都暖暖的。
“好喝诶。”
葛叔一笑,聲若洪鐘:“喜歡就好,來來來,多吃點,進了這個門就都别客氣。”
月光皎皎,花影悠悠,清風徐徐,倒是難得的閑适。
借着明亮的月光,伴着歡聲笑語,食完一頓簡單的家常菜,落衡竟有些恍如隔世的錯覺,倏忽感覺他們不是剛剛結實的陌生人,而是一起搭夥過了小半輩子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