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名叫蔓娘,本是東山腳下一位普通的農婦,家中貧苦,與母親弟弟相依為命,年芳二八,母親将我賣于村中惡霸為妾。”蔓娘塌下腰卧在床榻上,風塵氣十足。
“我不願委身無良無信無責之窮惡之人,趁夜色出逃。初入華陽城,富貴迷人眼,富人看到的華陽城和乞丐眼中的不一樣。”她在溪水中打量自己的倒影,撫上眼角的皺紋,“京都不缺的就是人,初來乍到身無分文的人都會聚集在城西,那裡緊鄰的就是亂葬崗。破席子一卷,随便一丢,就算是入土為安了。”
落衡閉着眼,方才動作太大,牽着傷口翻騰,那顆不争氣的心髒一抽一抽地疼。耳邊還盡是回響的鬼哭狼嚎,頭也跟着疼。
早知道她的聲音這麼難聽,就不做這個交易了,怎麼都是自己受罪,作死。
燕回察覺到他的異樣,此時身處敵營,處處制肘,不敢輕舉妄動,隻能用力掰開落衡緊攥的手,緊緊握住。
“我有些姿色,一個姑娘家不好立足,又容易遭賊人惦記,不小心着了道,兜兜轉轉賣到百花樓。”她苦澀一笑,“那裡的女子皆是不俗,容貌我算下等,技藝更是不會。我成了最下賤的侍婢,穿最破爛的衣服,吃姑娘們的剩菜,擺露骨的姿勢吸引賤客,招待的都是摳搜窮酸的死鬼,忙活一場就幾個銅闆,一口熱湯都喝不上。”
她卻是算不上容貌出挑,細看仍是清秀,如今面目猙獰,毀了最後的美。
她笑得癫狂,山洞都為之顫抖:“我病了,沒人管,嫌髒。席子一卷,扔到亂葬崗。在屍堆裡爬出來,沾的一身污穢,人人皆避之不及。”
“我爬回家,母親已經故去,弟弟看到我……”她笑容一滞,踉跄着站起來,目眦盡裂:“他要殺我!我以為他會幫我!”
“我就……”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顫抖的手,“我就……”
落衡沒耐心聽她磕巴:“你就殺了他,扔到東山上,又過意不去,死了陪他?”
燕回一愣:那現在她是人是鬼還是妖?
落衡低語道:“她是人死後結成的怨靈,附在藤蔓之上,是魔。”
蔓娘木偶一般僵直着,詭異一笑:“小公子可真機敏,唯獨說錯了一點——我殺了他還有他的妻子,他的三個孩子,還有一條狗。”
燕回不可置信:“他們都是無辜之人,你真敢……”
“我為何不敢!窮途将死之人,我有何懼!心中有恨,還不許我去尋仇了?”
她空洞的眼睛落下淚:“我與弟弟一母同胞,唯獨他受盡疼愛,我卻要忍受百般謾罵。我存在的意義,就是換幾兩碎銀,為弟弟娶親。你說,我該不該恨他!”
落衡附和點點頭:“是該殺,那你大仇得報怎麼也尋死呢?”
燕回一愣,看到落衡暗暗遞來一個眼神,心領神會,繼續聽下去。
“我本就病的快死,難得找了個安息的好地方,抹個脖子而已,輕松得很。”
“嗯,确實。”落衡擺弄着匕首,寒光閃現。
蔓娘心神一緊,盯着他的眼神兇狠:“你要做那背信棄義之人嗎!”
落衡使出他最擅長的皮笑肉不笑:“我落衡不敢自诩高風亮節,基本的守信還是做的到的,姐姐多慮了。”
“就是有幾個問題,姐姐回答了,我就兌現承諾——神瑛台尚左使,認識嗎?”
燕回騰一下站起。
蔓娘神志稍稍穩定,捋着發絲思索:“誰?沒聽過?是我接待過的客人?”
“神瑛台去過嗎?”
蔓娘嗤笑道:“小公子要是想和奴家多說幾句話,用不着這麼找話題。這神瑛台多高貴的地方,磚都是金子做的,我等賤民怎麼有機會去那?”
“神瑛台尚左使的院子裡有一個花架,上面攀附着紫藤蘿,那是你嗎?”
燕回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沉冤三年的案件終于有了新的進展。
蔓娘冷笑一聲:“敢情是仇家來了,我一時眼瞎,竟沒看出是你們!”
落衡得了答案,撐着扶手站起身,橫着匕首架在脖間:“那可真是緣分啊,說說吧,在那幹什麼呢?總不至于是人當夠了,想當樹花,找個地方曬太陽吧?”
蔓娘的發絲直立起來,化作一頭藤蔓,手也向外延伸,指尖長出葉片:“二位管的未免有些寬了……”
落衡匕首更緊一寸,頃刻冒出血絲,嗅到血腥味的藤蔓躁動不安:“你也說了,抹個脖子,很簡單的。眼一閉,心一橫,就結束了。”
蔓娘耐下性子道:“是那個奇怪的花架,我無意發現可以吸收靈氣,便附身到藤蘿上,借用其化形。”
燕回追問道:“什麼時候開始的?”
“不遠,二月二,化形。”
那邊和三年前的案子沒關系,燕回失落地跌在藤椅上。
希望有時候更可怕。
落衡匕首沒松:“失去靈氣供應,你就來東山截斷靈脈……”
“夠了!你的問題太多了!”
落衡腳下的藤蔓突然跳起,緊緊束縛着他的雙腿,就要去奪匕首。
落衡冷笑一聲,既然是她毀約在先,就怪不得他不客氣,匕首就要向心髒捅去。
突然,他的手腕被燕回握住。
他一臉震驚地望着燕回。
他的計劃裡可沒有這一環啊!
錯過了最好的時機,匕首被卷走,藤蔓将兩人分開,束縛在岩壁上,箍緊腰身,四肢捆住,無論怎樣扭動都不得逃脫。
蔓娘扭胯往前走幾步:“看來我賭對了,小公子呀,你這位朋友可舍不得你死。”
落衡這個時候仍不妨礙他笑:“姐姐這麼着急嗎?脾氣太急是會長皺紋的哦。”
蔓娘下意識摸過眼角的細紋,操控指尖一根極細的藤蔓,毫不掩飾眼中的貪婪和兇狠:“都是我的,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