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澀頓時在心裡蔓延,鼻頭一酸,淚水就這麼奪眶而出,落衡快速擡手一抹,挺直腰杆,心裡暗道:“丢人。”
他記得所有人,唯獨忘了他。
好似他從未在他的世界存在過。
雪泥鴻爪都沒這麼幹淨。
盯着那張迷茫的臉,落衡輕輕一笑:“我是你的病人。”
話音剛落,他就像斷線的風筝向下栽去。燕回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已經快一步丢了劍,把人攬在懷裡。
他的身體冰冷,胸口的血迹還在不斷擴大。
燕回心底的擔憂又在張牙舞爪,可他說不上理由,就像是身體的本能。他打橫抱起人群下意識就往自己房裡走。
走兩步突然反應過來,拐了個彎走向對面的客房:“大力,藥箱。”
大力一愣,他已經很久沒聽過這句話了,緩過神來立刻從藥方的窗戶上取來藥箱。
李忠更納悶了:“這燕回莫非真是砸到腦袋了?對落衡也不似先前那般上心。”
和畫本子裡寫的也對不上啊——才子佳人一方為護另一方受傷,醒來卻發現失憶,應該又會重新愛上自己的伴侶呀?
唯一知道内情的花盈局促不安地快把自己的手摳爛,生怕落衡一把劍刺過來。不過他還是頭一遭從那人臉上看到不甘和心碎,在他印象中那人永遠是高昂着頭,睥睨天下。
幾千年不見,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死樣子改了不少,嘴倒是更毒了。原來是一言不合就拔劍,現在是心情不好就怼兩句。
雖然那時他就是天之驕子,假以時日比肩四象的存在。
可惜那恃才傲物的性子沒像他的臉一樣讨喜。
燕回出來的很快,叮囑花盈道:“傷口很深,最近别碰水,藥我每日煎好會讓大力送來,最近要靜養,飲食要清淡。”
花盈點頭應好,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為什麼要跟我交代這些?”
“你不是病人家屬嗎?”
花盈咬牙切齒道:“好……”
還真把落衡當病人啊。
衆人聽見這話又是一驚,要知道先前落衡的藥都是煎好晾涼送到嘴邊的,還得配上酸甜的果脯,嚴重時一日三餐都是送到床上連哄帶騙吃的。
嗡嗡原先以為是燕大哥不僅醫術高超,醫德也尚佳,把病人照顧地跟供奉一樣。
如今看來,是隻對一人例外。
現在,他收回了獨一無二的例外。
花盈揣着手剛進門,就對被落衡直勾勾地盯着。
他立刻繳械:“好了,我承認是我抽了燕回的情絲補東山靈脈,棒打鴛鴦是我不對……”
落衡震驚道:“情絲?!”
“你不知道啊?”花盈也一驚,一聲高過一聲。
落衡隻想問為何燕回會突然忘了他,是不是真是砸到了腦袋,現在告訴他是因為燕回被拔除了情絲。
他捏着眉心:“你的意思是,燕回他……喜歡……我?”
“嗯。”花盈點點頭,“你沒發現啊?他都快寫臉上了。”
他原以為是燕回呆,一腔愛意不會表達,現在他徹底明白是落衡蠢,滿心滿眼都是他的人一點也看不出不一樣。
落衡眉頭緊皺,回憶了所有關于燕回的能想起的經曆,疑惑道:“他也沒說過他……有這方面想法啊?”
花盈扶額歎息:“這九千年你是白活了嗎?明目張膽的偏愛當理所應當是吧,你可真是心大啊。得,熱臉貼冷屁股,算是燕回倒黴。”
落衡斜瞪他一眼,自覺理虧也沒什麼底氣:“我……志不在此,所以未曾留意……”
何為喜歡?
他從未體會過傾心一人的感覺,自然不懂燕回。細想之前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怪異的眼神和舉動,可能都是因為這個奇怪的字眼。
花盈突然就想起來燕回那句:“一廂情願,甘之如饴”,替他惋惜起來,真想替他揍落衡兩拳,但他不敢。
“你當真對燕回沒有點别的想法?”
落衡按着還在悶痛的胸口道:“他真心待我,我以命相護,僅此而已。若是換了旁人,我一樣如此。可能是因為這個讓他誤會了吧,說白了是我的過錯。”
花盈搖搖頭:“情之一字,最是難解,沒有對錯……”
落衡打斷他,輕輕一笑:“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
花盈歎口氣,從那強撐出來的笑裡瞧出幾分落寞和蒼涼來,還有他看向燕回的眼神不會騙人。
當局者迷,要說燕回在他心裡的份量,可能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兜兜轉轉地折磨呦,不過那燕回不是良人,表裡不一,裝的一副正義凜然樣子,東山上我還看見他殺人呢!”
落衡支起身子,心中警鈴大震,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什麼意思?”
“就山上一個老伯,他一劍下去攔腰砍斷。”花盈一激靈,“眼都不眨呦——你怎麼臉色這麼差?”
落衡按住胸口跌進軟枕,竟是這般……
“那是中毒了,誤以為是進攻的藤蔓,你沒告訴其他人吧?爛在肚子裡,什麼也沒看到,否則我不介意多一條舌頭作收藏。”
花盈捂着嘴點點頭,心裡吐槽這是什麼惡趣味。
“如此也正好,命運使然,各得其所,孽緣終了,好過互相折磨,你認清自己的心就好——你什麼時候回家?”
話題轉的太快,落衡一時沒反應過來,猛地怔住。
良久,他緩緩回過神來,輕飄飄問道:“我還有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