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小心進到地窖中,虎面人身量魁梧壯碩,八尺身軀都快要塞滿這半個地窖。鼻間輕嗅,聞到滿窖内一股濃郁的酒香,虎目定睛望去,就見地上酒壇翻倒,灑出半壇的棗香酒釀。
虎面人嗤笑,暗道無膽鼠輩,居然在他面前狼狽而逃。一手執燭台,一手從右往前在獸皮覆蓋着的泥壁摸索。右手擊扣,耳邊凝神,果然發覺前方泥壁較薄,正發出虛空的回響。
在這裡!這裡定有暗門!
巴拉兩眼放光,心中大喜,正要揮拳将這道暗門砸碎。突覺身後傳出些微異動,危險的直覺讓他瞬間汗毛倒豎起來。
巴拉猛然回頭,眼角瞥見一點寒芒,立時心中駭然,本能的想要擰轉偉岸的身軀,奈何此處空間狹小,想轉身調頭殊為困難。
他雖勉力側身閃讓,到底刺客的動作既快又狠,一柄短刀全力送出,仍是從他後背肋下徑直插入他的後心!
雖然不知是否傷及心肺,卻也讓他當場口噴鮮血,顯然已經身受重傷!
男人虎目圓睜,發出驚天怒吼,“南朝雜種!我要殺了你!”
聲震泥壁,轟然欲塌。他提燈向後狠狠掃出一拳,直往身後左側擊出,生死之際,拳勁猶如風雷霸烈,鐵臂銅拳到處,石土皆為齑粉,身軀化作肉泥!
就在巴拉拳風未到之時,一道绯色麗影從角落獸皮底下閃出,縱身逃出地窖。
原來左下角落是虎面人視線的死角,又有獸皮充作幕簾遮擋,地窖昏暗,藉由微弱燈火乍看之下,确實與四周獸皮鋪蓋的泥壁渾然一體,難辨真假。
虎面人一拳擊空,燭台火種落在地上,迅速點燃獸皮,登時劇烈燃燒起來。火勢向虎面人撲将過來,男人既驚又駭,意亂心慌。
這處地窖矮小狹隘,猶如一座堅牢,他縱是天生龍虎神力也無處施展。後背那一刀極深,髒腑隐隐作痛,隻怕已然傷到心肺要害,咽喉熱血滾動,眼前蓦然發黑,險些又要噴出一口血來。
想他自命當世英雄,所向無敵,沒想到今日卻在地窖中遭人暗算,以緻性命垂危。心中充斥着的憤怒與仇恨,終于扯斷他殘存的理智。
虎面人巴拉雙掌頂天,身軀惱恨憤然的拔地而起,直要沖破這座地牢的桎梏。他含恨暴吼出聲,“卑鄙的南奴!我要殺了你!”
一間小小地窖,頂上木架土層不過尺餘,豈能真困住他堂堂八尺昂藏,鐵塔身軀?
雙掌巨力撐塌頂上,鐵塔身軀破土而出,然而,就在巴拉沖破桎梏的一瞬,眼前寒光驟如電閃,劍出之聲恍若鳳鳴。
一劍封喉,紅線綻裂,血濺如雨。
那雙威凜的虎目中盡是驚駭與不甘的光,随着那點微光逐漸熄滅,男人正在死去。但即使死去,這個男人仍然保持着雙掌托天,雙足立地的姿态屹立不倒。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雁妃晚将雪名收入劍鞘,居高臨下的望着男人死不瞑目的腦袋,眼神漠然冷肅。
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早在雁妃晚進入那間低矮地窖的時候,她就已經注意到,左下角在隐秘的視野盲區,一旦從那個位置發動攻擊,縱然敵人的反應再怎麼樣迅速,身手如何矯健,都不可能完全躲避過那樣的攻擊。
當她在地窖口觀察到洛清依和舒綠喬已經開始和對方交手時,襲殺虎面人的計劃隻需要在呼吸之間就能在她的腦海中成型。
她讓杏在屋中等候,目的就是讓對方發現地窖所在,并且緊追不舍,她好引君入甕。
甚至桌上的燭台也是她刻意讓女獵人留出來的陷阱。一旦虎面人沖将進來,女獵人立刻鑽入地窖,迅速通過暗門,而她則利用獸皮遮擋起來的盲區,埋伏在地窖左角,一擊緻命!
地窖的空間太過狹隘,她隻能放棄長劍,借用杏的獵刀。她隻需要等待,等待虎面人發現暗門的瞬間,巨大的喜悅必定會讓人無意識的放松警戒,心情的變化會影響人判斷的敏銳,那一瞬間,毫無疑問就是她存在機會的瞬間。
但是,無論這一擊是否能夠命中,她都必須在瞬擊之後脫離。太過狹窄的空間是她刺殺的優勢,但也可能成為她脫身的阻礙。
當她脫離地窖之後,立刻做的事就隻是持劍等待。無論敵人是選擇從地窖口沖出來,還是直接破開地窖頂層,等待他的就隻有雁妃晚蓄勢待發的,緻命的一劍。
當然也考慮到虎面人會選擇強行突破暗門的可能性,雖然她不認為人能在極度憤怒,複仇心切的時候,還能做出優先完成任務的判斷。
但是即使對方作出這樣的判斷,等待他的也隻是一座空空如也的暗室而已。
暗室的出入口當然不會是唯一的。
那樣設計的風險太高,極有可能會适得其反的把自己困死在地窖中。所以,暗室一定會存在其他的出入口。
杏的回答驗證了她的想法。
一切計劃環環相扣,步步為營,預測出所有可能發生的狀況,從中選擇最優先的方法來達成目的,這就是百巧千機,七竅玲珑的雁妃晚。
洛清依和舒綠喬背靠而立,一旦她們使用這樣的姿勢,就意味着她們正在陷入苦戰。
事實也正是如此,她們絕色的容顔已然顯露出蒼白的玉色。額角沁出薄汗,胸脯起伏,呼吸漸漸沉重,顯然體力與真氣的消耗已經幾乎要到達極限的地步。
她們的腳邊又多出三具屍體,但這并不意味着她們處于優勢的位置,相反,如果僅僅犧牲三個人就能将她們逼入絕境,那在對方看來是再劃算不過的。
若僅僅是一群武功高強的烏合之衆,洛清依和舒綠喬隻需要斬殺沖在最前面的先軍就能震懾住他們。
但這是一行不知死亡為何物,或是強悍到無懼死亡的殺手。他們毫不畏懼,絕無猶豫的以傷換傷,以命換命,就像是盯上獵物瘋狂撕咬的惡狼,攻勢仿佛永遠不會停止。
在這樣的攻勢下,己方的失敗是已經可以預見的結局。
現在,狼群沒動,是因為他們在蟄伏,在窺視她們因為恐懼而暴露出破綻的間隙,然後發動攻勢,兇狠将她們撕成碎片。
洛清依與舒綠喬正在盡力不顯出疲态,盡可能的利用這短暫的時間回複體能與真氣。
然而,她們的劣勢并沒有改變……
屋頂上,鷹面人正虎視眈眈的盯着她們。洛清依和舒綠喬清楚,一旦這位武功地位絕不遜于虎面人的怪人出手,她們必定再也無法抵擋。
但是至少此時,鷹面人部日固并沒有出手的打算。他似乎在等待,盤算着什麼。她們也不清楚,是等待着虎面人巴拉的失敗?還是那個男人成功的信号?
洛清依和舒綠喬更清楚的是,虎面人絕不可能成功。
無論是武功已至絕頂窺真境界的天衣,還是算無遺策,無所不能的玲珑,都不是區區一個虎面人能夠對付的。
她們當然也聽見側屋傳出來的,猶如虎嘯般的怒吼,或許在黑衣人聽來那是宣告着戰鬥開始的咆哮,但在她們看來,那無疑是虎面人将死之前的悲鳴。
天衣和玲珑之所以沒有即刻救援,一定是擁有不得已的原因,而她們能做的就是盡量拖延時間。
隻要……
隻要等到她們出現,區區一衆豺狼虎豹,彈指之間就能讓他們灰飛煙滅。
雖然一味依靠他人并不符合她們的期望,但是,在沒有辦法迅速強大起來的現在,等待和相信未必不是一種成長。
之後,第二聲暴怒的咆哮随着一聲轟然巨響戛然而止。
此刻,所有的黑衣殺手都已經察覺到,就連安然自若,高高在上的鷹面人也繃緊面龐,神情肅穆。
直至,一團黑影從破門而出,如山如嶽的身軀遮天蔽日,向黑衣人砸過來。
殺手的直覺敏銳,察覺到将至的危機,幾人連忙施展各式兵刃,在那團巨影落地之前,就已經揮砍出三十餘刀。
在砍到影子的瞬間就已經察覺到其中的詭異之處。刀刃劃破皮肉,斬進肌骨的感覺太過沉鈍死悶,就像在砍一件沒有生命的死物。
他們斬殺的就是一具失去生息的屍體。
心中一陣駭然,尤其當那道巨大身影轟然落地後,所有人都已看清那具屍體的真面目。伏地倒斃的身軀偉岸如山,虎形面具下的眼睛圓睜暴突,隻是早就已經失去了威凜的光芒。如今在那雙慘白虎目裡的隻剩下無法置信和死不瞑目。
這正是那名虎面勇士,他們的首領,那位兇悍如虎,被稱之為巴拉的男人。
衆殺手當場震驚住,沉重的呼吸如同壓抑的風暴,恐懼無法抑制的在他們心底蔓延。
他們愕然,甚至驚恐的望向将巴拉抛出來的那間側屋。他們無法想象,能夠斬殺号稱胡察族第一勇士的巴拉,那裡,究竟潛藏着什麼樣的怪物?
鷹面人部日固心中的震撼更在那些黑衣殺手之上。作為一起共事的同僚,與巴拉同級别的勇士,他比在場的所有人都更清楚号稱胡察部落最為勇猛的兇獸,巴拉真正的實力。
部日固雖然認為自己的武藝要超越巴拉,卻也清楚的知道,就算是他也沒有把握在正面交鋒之時,在那麼短的時間内就将對方殺死。
他到底是錯誤的判斷了現在的形勢。雖然他确實曾經期望過出現巴拉無法應對的敵人,好讓他不得不向自己屈服求援。但其實他内心并不認為會出現這樣強大的對手。
那兩名南朝女人的武功雖然厲害,她們聯手合擊的劍法精絕玄妙,攻守兼備,短時間内确實能與巴拉相抗還能不落下風。但即使如此,還不至于需要他和巴拉聯手對付的程度。而出現能夠輕易殺死八将的對手的情況,則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内。
鷹面人部日固的面色凝重起來,他的鷹眼尖銳如刀,那種如同實質的殺氣甚至驚起了他臂上的那隻海東青。兇殘雄健的猛禽一躍而起,直直飛入天穹。
最先反應過來的卻是洛清依和舒綠喬。虎面人的死對她們來說并非沒有震撼,甚至讓她們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隻是短暫的驚異之後,她們立刻意識到,殺死虎面人的絕不會是風劍心。
若是天衣出手,虎面人恐怕連發出第二聲暴吼的機會也不可能有。天衣的武功境界已經遠遠超越她們的想象,想要殺死這個級别的高手,隻需要一劍足以。
那麼殺死他的人就必定是雁妃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