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浮屠雖貴為紀府上賓,卻常不在紀府做客,反而整日都在青寮石府大營,參禅悟道,造化神功。
天下第一的武功不僅需要常人望塵莫及的天賦,得天獨厚的福緣,更需要後天夜以繼日的潛修苦練,絕心孤詣。
如天衣風劍心那般有神玉造就,能脫胎重修煉體,天生道法循環的當然是絕世無雙的異類。
從霸佛入駐青寮石府,前來求見的人就絡繹不絕,帳前更是門庭若市,不僅北境武林中的青年才俊想要投師門下,就連成名已久的武林名宿也來争相拜會。
霸佛逆浮屠是當世武功最高的絕世強者,若能得他收入門下悉心教導,那可謂是三生有幸的福緣,就算不能拜師,能得他指點迷津,傳授個一招半式,隻怕也是醍醐灌頂,受益無窮。
然這位絕世神僧卻是清心寡欲,一心專注武藝,參研佛法,心無挂礙,對他人這般熱情的拜會,阿谀奉承皆是一視同仁,置之不理,及後或是覺得旁人叨擾清靜,人還未到帳前,霸佛皆以一袖将人震出帳外。
此舉非但沒有遭人非議,拜會求訪之人反而更覺他高深莫測,得到他指點的機會更是千載難逢,難能可貴,因此心裡越發的熾熱向往。一方面又恐他震怒,到時若真拂袖而去,衆人豈不是一無所獲?因此群雄不敢進賬叨擾,隻是每日為禅師斟茶送飯的活計大家夥兒都要搶破腦袋,而霸佛帳前也忽然就時常出現許多比武較技的江湖高手,故意在他帳前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至于真實用意,群雄都是看破不說破,甚至暗暗加入其中。
今日逆浮屠如往常般在帳中禅修靜坐,但見他雙足伽趺,脊梁直豎,左右兩手圜結在丹田之處。當他運功行氣時,兩肩稍微張開,雙眼似閉還開,從眼縫裡透出隐隐威凜神光,可見他内功之深厚,已究天人之境。
這是禅宗最常用的七支坐,雖然是最基礎的運功法門,但天下武功大抵皆是以簡化繁,再取精用宏,最終到達返璞歸真境界的。
帳外伫立着兩名衛士,雖是青寮子弟,也是紀家的直屬。他們日常負責神僧的護衛,當然以霸佛天下第一的名号也不需要他們這等無名小卒護衛,隻是從霸佛駕幸石府,這要進帳求訪的各路英雄就如過江之鲫,絡繹不絕,逆浮屠到底德高望重,不好輕易出言相拒,隻能推他們二人出來充當左右門神。
今日時辰一到,神僧帳外先後已有不少英豪到來,今日也不發一言,徑自在帳外施展,或是練功打坐,或是比武切磋,卻都不敢近神僧帳前叨擾,比軍中晨練還要準時,覺悟極高。
帳前護衛先将身體貼着帳聽一陣,沒聽到什麼聲響,暗道神僧已然入靜,就跟旁邊的弟兄興緻盎然的去看那群在帳前使出百般解數的江湖各路英豪,見到一招半式神奇的路數,也不禁低聲叫彩,與旁人贊道:“好!這斬鐵門的‘穿風破甲’刀法果然有獨到之處,無怪乎能馳騁北方武林,難逢敵手啊!”
旁邊的男人也跟着附和道:“斬鐵刀确實霸道,不過那六爪神龍的勾魂索命抓也是招招兇險,步步殺機,好生厲害,恐怕此番勝負還是未知之數啊。”
男人忽然指道:“你看那——”
順着指的方向看過去,旁邊人吃驚道:“嚯哦,想不到就連大名鼎鼎的空山大隐和蒼松道人也來了,這回可熱鬧得緊咯。”說着,略微頓住,他接着道:“我聽說這位蒼松道長可是和三清巅玄宗掌教同輩的高手,怎麼他也想向神僧讨教一二?”
先說話的男人道:“嗐,這也不是沒有可能啊。天下武功雖說百花齊放,但萬變不離其宗,若能得神僧指點一二,也夠這些江湖豪傑們一生受用的。”
後說話那人遺憾道:“可惜法師一心潛修佛法,不見外人,否則兄弟我也想求大法師指教個一招半式,日後也好闖蕩江湖,揚名立萬!”
先說話那人道:“你?得了吧,哪有這等好事?你我能在二公子麾下效力已是福分不淺,其他的事就各憑造化咯。要我說,還是咱們紀府的臉面大,先有天下第一的神僧駕幸,現在就是号稱當世少年第一人的天衣拜會,真不愧是北境第一的名門正宗!”
男人忽然降低聲音,悄聲對他道:“說起天衣,兄弟你聽說了嗎?”
他的夥伴忙問,“聽說什麼?”
男人神秘兮兮道:“據我從外邊兒聽來的消息,霸佛和天衣已經立下一戰之約,就在一個月之後的晉城,要一決高下。”
夥伴驚道:“此言當真?”
“兄弟何必騙你?”男人說道,“青寮裡的不少人都已經聽到風聲,甚至還擺起了賭局,就等着一個月後的這場曠世決戰呢。”
“哦?”夥伴驚訝,“這天衣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吧?她隻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神僧可是正邪兩道公認的當世第一,她怎麼敢和神僧挑戰?我看她是讓有些無知小輩吹捧得忘乎所以,不知天高地厚了!”
男人連聲附和,“誰說不是呢?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這小姑娘倒是很有膽氣。”
夥伴賊嘻嘻笑道:“你小子向來是無賭不歡的,說吧,這次又押了多少?”
男人語氣頗有些得意,“五十兩,押天衣。”
“你說什麼?”夥伴訝然,他們雖然身在青寮,為紀氏效命,除卻一點朝廷撥發的微薄年俸,還有混江湖辦事那些刀頭舔血的賞銀,收入比起普通人家當然要高出許多。他驚訝的倒不是男人能拿出五十兩的錢銀,驚的是他居然拿錢去押注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你小子莫不是失心瘋啦?敢拿這錢打水漂?”
男人卻笑呵呵的,故作高深道:“富貴險中求,霸佛武功雖高,我看這天衣也未必就會輸給他。”
夥伴忍不住哈哈大笑,“兄弟,你該不會覺得就憑那黃毛丫頭就能赢得了神僧吧?”
男人挑起眉,道:“神僧武功蓋世,當世無雙,天下無人能出其右。”
“那你還敢……”
男人不急不緩道:“有道是:江湖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勝舊人。天衣風劍心出道以來,連敗邪道七魔,先勝白骨旗,後滅西陵三妖,更在禁關城外聯手霸佛擊退八千鐵騎,三萬雄兵,武功同樣深不可測。”
那夥伴聽他這麼說,也猶疑道:“我也聽說過,據說這位風姑娘如今還不到十八歲,武功之高就已是當世罕見。禅宗的未了法師就曾說過她是天縱之才,千年一人。要知道未了禅師可是和神僧同宗同門的高僧,他既出此言,想來天衣的武功天賦确然不凡。我也認為,這假以時日啊,她必是天下武林的第一人。但是現在?我覺得她到底還是太年輕了,神僧的内力武功,都遠遠不是天衣能比的。”
男人不以為然,說道:“兄弟,你此言差矣啊,現在這晉城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日霸佛天衣聯手擊潰北部蠻兵,天衣劍術通神,一劍破甲三千六,霸佛神拳無敵,卻隻打死了三千六百零一人!”
夥伴奇道:“那又怎麼樣?神僧雖是天下第一,到底沒占兵刃的便宜,就算輸她一兩個人頭也不能說明什麼,何況大師還赢她一個。”
男人道:“兄弟你再想想吧,一劍破甲三千六,那若是雙劍齊出,斬下七八千首級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那日兄弟就随二公子在禁關城上,看得清清楚楚,天衣武功之高,劍法之神,已不在霸佛之下……大師馳騁風雲三十年,如今也該……”
退位讓賢。
這四字還未說出口,忽覺身後陡然有一股巨力傳來。這力量就猶如龍象之怒,撞在他們的背後,卻隻是将人高高抛起,并不傷及經脈髒腑。
二人被這股力量掀翻拋起,跌出帳外摔成五體投地的姿勢,口中兀自哎喲哎喲亂叫,心底惶惶驚駭,難道是他們惹得神僧動起真怒?要懲罰他們的無禮之言?
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還不待他們爬起身來賠情認罪,就聽前方一陣喧嘩之聲響起。二人撐起半身去看,但見原本在帳前比武較技,切磋武藝的群雄如同裂帛迎刃而解般,向左右漸次分開。
一藍一紫兩名姿容絕秀的少女款款向這邊走來。一位溫婉娴靜,一位風雅清絕,俱是天仙神女那樣的仙姿玉貌。
誠然,這樣的美色彌足珍貴,足以令人神魂颠倒,但是讓人如此心驚膽寒,避之不及的卻是她們一襲輕紗下的那身白衣和手中的長劍。
仗劍白衣……
是劍宗的标志。
現在在晉城活動的劍宗弟子,就隻有以天衣玲珑為首的年輕一代。就看她們超塵脫俗的形貌氣質,眼前的這兩人,其中之一不是天衣,就是玲珑,無論是誰,都不是易與之輩!
群豪有意無意的向後退散,說是恐懼當然也不是,說是好奇也不盡然。北地豪傑剽悍,江湖中人逞強好勝,好勇鬥狠,劍宗名望雖高,但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況他們是與劍宗同列十二宗的青寮?
任他劍宗再是霸道,天衣如何絕頂高強,既然到這青寮,當然不能讓她們如入無人之境!
當先走出二人,攔在身前。
一人頭戴一字巾,檀木扣上陰陽圖,身穿天青大褂,繡着郁羅箫台,腳踩高筒白襪,一對十方鞋,手執一柄桃木劍,作道家人士模樣,正是青寮之中首屈一指的蒼松道人。
右邊一人身着一領青袍,披肩長發垂散在身後,腰系金絲綢帶,腳踏雲紋黑皮靴,頗具三分仙風道骨,隻是眼神倨傲,儀态極高,甚是超然物外,這人就是北境久負盛名的空山大隐,捕風捉影手的唯一傳人,盧客崖。
這之前還在比武較技的二人如今一人伸出一臂,将姑娘們攔在面前。
蒼松道人現在隸屬青寮旗下,又是太玄教出身,在青寮中地位頗高,他料想天衣雖是傳說中的先天境界,畢竟還是後起之秀,到這北境,還是要給他三分薄面,“二位姑娘是何方神聖?請教尊姓大名?”
姑娘們見來者不善,到底不好短他禮數,隻能與他道:“在下劍宗洛清依。”
“風劍心。”
“有要事拜見逆浮屠前輩。”
一聽此名,群豪登時軒然,“她就是天衣?”
“果然是她!”
“劍術通神,仙姿玉貌,誠不欺我。”
一時群雄盡數側目,俱都議論紛紛。
先報上姓名的洛清依此時反卻無人問津,若在平常時候,就憑她劍宗大小姐的身份,未來少宗主的名号也足以讓人趨之若鹜,百般逢迎。
隻是現在的天衣代表着武林年輕一輩的最高武力,有這樣驚才絕豔的珠玉在前,江湖是以強者為尊的世界,在天衣玲珑的名号之下,她這位大小姐就稍顯黯淡無光。
洛清依本就不願萬衆矚目,曲意逢迎,此時置身事外反要合她的心意,隻是要苦她這位親親好師妹。
蒼松道人的目光掠過洛清依,在風劍心身上凝注停留,不由撫須颔首,心底暗贊,好俊的模樣!好正的風骨!不愧是當世第一的少年英才。
道長拱手作揖,道:“幸會兩位。貧道蒼松子,原在三清巅修道,後進青寮,忝居一堂之主。”
右邊那人也執禮道:“見過二位。老夫盧客崖,江湖朋友都叫我空山大隐。”
洛清依和風劍心忙回禮,洛清依客氣寒暄道:“久仰二位前輩英名,幸會幸會。”
蒼松道人不見風劍心稱久仰幸會,心中略感滞悶,面上卻沒言語。盧客崖觑那姑娘一眼,不由陰陽怪調道:“不敢不敢,我等闖蕩江湖數十年,不及天衣名聲之萬一。久聞尊名,今日一見,果然天姿國色,非同尋常。”
風劍心見他們不悅,連忙賠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