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流楓更是連見她的勇氣也沒有,唯恐她想起自己就是手刃那女人的兇手,發起狠來将他也一劍殺死,那就太不合算。
風劍心冷冽的眼神望過去,群豪垂首,俱都不敢直視,齊齊向後退去。
天衣風劍心,當之無愧的武林第一人,就連橫絕江湖三十年的霸佛逆浮屠也已經敗在她的手下。那位号稱邪道至尊,九幽之主的元無真面對她也不戰而退。她要是想,就算将他們這些人都盡數誅絕,恐怕整個北境也無人可擋。
更何況此時,他們最大的倚仗,神僧逆浮屠也早已不知去向,甚至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消失的,也沒有人關心。
謝絕秦照顔預先安排的親衛的好意,風劍心領着紀雪笙和蕭千花,帶着公孫繁和紀翎走出禁關。一出關城,明月清朗,夜色幽靜,唯有遠去的戰場之聲猶然如雷在耳,喧嚣不絕。
風劍心眼前倏然發黑,兩腿酥軟,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師父!”
小龍王神色驟變,連忙要來扶她,隻是她懷裡抱着紀翎,自顧不暇,隻能突然驚叫。好在風劍心最後還是站穩腳步,沒有跌倒下去。
“師父!你怎麼樣?”
風劍心擡手示意她稍安勿躁,道:“沒事。”
她确然無事,隻是如今真氣損耗殆盡,過分使用太虛真氣的結果就是四肢百骸,髒腑經脈遭到反噬,使她現在完全失去行動能力。此時就算是不通武藝的普通人也能用一把尖刀輕而易舉的殺死她。
事實上,現在的她要擡起一根手指都必須拼盡全力,擋掉暗尊元無真那道九幽冥雷就已經耗盡她最後一絲真元,對方若是真乘虛而入,誓要将她置之死地,天衣是完全無法與之抗衡的。
若非如此,她絕不會放任逆浮屠離去,更不可能饒過紀流楓的性命。但來日方長,今天害死公孫繁的人,将來都一定要為他們的行為付出代價!
玄軍玉閣大營,後山十裡的英魂冢處,此時将晞未明,天邊紅日如輪,微薄的天光照映着這碑石林立的墓冢,居然從那片蒼涼陰森裡透出希望的光輝來。
墓冢的主人出身各不相同,相貌有異,年齡相差,卻為摯愛的家國奉獻出寶貴的生命。生命的光輝,也不過如此。
生她養她的公孫家傷她,遠嫁北境的紀府害她。将她作為一名戰士葬在玄軍的墓冢或許是對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歸宿。
風劍心不知道公孫繁最終會被怎樣定論,是忠臣良将,還是亂臣賊子?但她相信秦照顔會允許,也必須允許給予公孫繁最後的栖身之所。
說是墳茔,其實也不過是座小小的土堆,比起雕刻着名姓的各類石柱,她甚至不被允許擁有一塊簡陋的墓碑。
但這樣就已足夠,即使沒有名姓,也沒有墓碑,甚至沒有标記,風劍心也相信秦照顔必定會認出來,這是公孫繁的墳墓。
墓前寂寥的站立着四道人影,紀翎的年紀還太小,在四人裡顯得異乎尋常的脆弱,她的眼皮腫脹,過分澄澈的眼睛如今布滿血絲,那張小臉上滿是淚痕和不正常的、哭泣的紅暈。
失去摯愛她的娘親,對這過分稚嫩的孩子來說是雖然無法理解的,卻沉痛欲死的悲傷。
若不是風劍心害怕她會哭死過去,點過她的睡穴,紀翎的模樣會比現在更悲傷,更凄慘。她甚至沒有辦法站在母親的墓前,向她進行最後的告别。
風劍心望着眼前的土丘,眼神哀傷的緩緩跪地,紀雪笙見此,也跟着跪倒,蕭千花帶着紀翎跟着跪在墓前。
天衣道:“姐姐放心,我會照顧好笙兒和翎兒,總有一天,妹妹定會為你昭雪平反。”
紀雪笙眼角微紅,隻是凝視着那抹墳茔,沉默着沒有說話。紀翎悲從中來,忍不住抽抽嗒嗒起來,“娘親,娘親……翎兒以後會聽話,翎兒再也,不、不會惹娘親你不開心……娘,娘……”
小龍王觸景傷情,想起紀翎孤苦伶仃,又想起兩位姐姐,也是忍不住落淚。她忙将紀翎抱在懷裡安慰,溫柔的輕撫她的腦袋,兩個人差點就要哭成一團。
風劍心不忍再看,側過臉,看向身後的紀雪笙,問道:“笙兒,你是怎麼想的?”
紀雪笙抱着絕刀的手臂收緊。這柄絕刀原是要随公孫繁入葬的,紀雪笙卻執意不肯。風劍心考慮到絕刀是公孫姐姐的遺物,同時也寄托着她的遺志,或許将此物傳承給紀雪笙,繼承她的遺志,也是公孫繁心之所願,遂也沒再勉強。
“她……她讓我跟着你,認你當師父……”
風劍心神情微怔。她意識到公孫繁或許早已預見到自己的結局,早就已經安排到後事,饒是如此,她依然選擇銳身赴難,這份忠節情義,風劍心自認遠遠不及。
笑顔微苦,風劍心颔首,“好,從今天開始,你就跟着蕭兒,叫我師父。你我之間,是師,是姊,如母。”
這是她對紀雪笙的承諾,更是對公孫繁的承諾。本來她想要将紀翎也收入門下的,當然,是以滄海的名義。
紀翎的父親雖然并非良人,還極有可能就是害她娘親慘死的幕後真兇,但考慮到紀雪笙和紀翎到底是親姑侄的關系,若是一起拜她為師,隻怕要亂輩分,這才作罷。
況且,北境之事他日人盡皆知,正邪兩道能不能容她還是未知之數。紀翎年紀尚幼,若是連累了她,風劍心又于心何忍呢?
紀雪笙雖未拜過師父,但她娘親在世之時也曾教她些尋常的禮儀,此時此地,奈何既然沒有沐浴更衣,也無焚香禱祝,但三叩首的禮節卻必然是要盡到的。
風劍心将她扶起來,她們在公孫繁的墓前站到日輪高起,在枯敗的荒草和微涼的北風中,與故去的至親道别。
離開英魂冢時,蕭千花忍不住回首再望遠去的荒冢和蒼涼的天穹,抱着趴在她肩頭,還在凝視着母親墳茔的紀翎,沒由來的感到一陣茫然。
“師父,以後,我們要去哪啊?”
風劍心的腳步略微遲滞,她和霸佛的決戰恐怕不日就将傳揚四海,人盡皆知。逆浮屠是四絕之首,正道象征,與他為敵,武林正道不知還有無她的容身之所。
暗尊元無真更欲殺她而後快,天地之大,正邪兩道,竟無她立錐之地。
不禁感到一陣可笑荒唐。
思量良久,風劍心道:“去京城。”
若是從情感和私心而論,她當然更想回西原去找洛清依,但若要以理性判斷,去中京找雁妃晚才是上策。
玲珑智計卓絕,算無遺策,事到如今,唯有她才有辦法助風劍心脫離困境……
在她們的身後,放牧牛羊的孩童手裡抓着蘆葦草,嘴裡哼唱着北境歌頌秦照顔的童謠:
胡風寒雲吹朔雪,北地烽煙入秦關。
狼騎百戰連城骨,屍骸千裡兀鷹揚。
繡襦催缰飛駿馬,火烈狂沙畫眉妝。
金劍銀鱗遮錦繡,武略文韬袖中翻。
舊城遙遙孤煙遠,故地蕭蕭楚歌長。
九州遍地刀兵起,紅顔何需讓兒郎?
吾名到處千軍潰,橫掃乾坤蕩八荒。
不必丘山書閣下,千載風流第一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再說那日雁妃晚和舒綠喬離開北地,南向中京上元,一路快馬疾馳,沿途向各路的豪客,各鎮的市井酒樓,街坊茶館打探消息。
據說九幽秘海的惡賊們擒住佛道二宗和六合門的三位掌門後,将他們綁上囚車立柱,一路浩浩蕩蕩,行經京城,直向西北而去。沿途明目張膽,招搖過市,那陣勢,恨不能鑼鼓喧天,昭告武林。
當然,九幽秘海也确然如此做的。
他們一路行經各處,尤其是江湖門派的鎮山駐地,都要檄文布告。
說佛道二宗和六合門主現在都已落到九幽秘海手裡,三派若要贖人,當以鎮派至寶和武學經典,領各門部衆悉數來降。
暗尊至上和十三門一統江湖勢不可擋,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凡江湖門派,遊俠隐客,不論立場,當應天合人,投效麾下,他日富貴榮華指日可待。如若不然,九幽秘海将挾十三門天威之勢,神鋒到處,俱是滅頂之災。
這般威逼利誘,非但引得江湖宵小,邪道狂徒競相來投,就連素來在名門正宗之間夾縫求存的末流門派也不乏倒戈而降者。
這時,霸佛遠在北境,劍聖重傷不出,武林風雲突變,九幽秘海一時勢力強盛,往去援救三位正道領袖人物的諸般門派,各路豪傑都是有去無回。暗尊和邪道十三門一統江湖之說更是甚嚣塵上,風聲鶴唳。
雁妃晚和舒綠喬已經打探到,九幽秘海早在半月之前就已經順利通過京城,且并未和禦刀府發生沖突,那些前來援救的正道勢力,以禅道二宗為首的江湖門派緊随其後,往西北流魂谷方向追去,至今一去不回,生死未知。
雁妃晚聽後卻是憂心忡忡,雖然她聽說往救的各路豪傑不乏武功高強,名聲顯赫的正道俠士和隐修大家。如太玄教的玄同長老,禅宗首座未明法師,以及歲寒三君子,武陵一劍這樣的武林高手。但若問道賢居的情報屬實,劫走佛道二宗的百名神秘人都有匹敵正道宗門掌門的實力,那就憑這些正道勢力還遠遠不是九幽秘海的敵手。
就像風劍心說的,想要在這種龐然巨物手中将三派掌門救出來,必須要有一位以上的先天強者,若是她能與霸佛聯手,就算使用最粗暴的手段想從九幽秘海那裡救人也不算太難,而暗尊出現在北境的目的,也正是因此。
若不能使用強硬的手段粗暴解救,那麼,事到如今,智取就是唯一的策略。玲珑雁妃晚算無遺策,百巧千機,若天衣不能離開北境,她确實是援救西北的,最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