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示意幽都之民撤去供案和五行九數,擡上祭祀用的五牲,待五牲供奉在月神像前之後,祭祀長老和衆人恭恭敬敬的跪坐兩側,長老高聲叫道:“恭請使者——”
請出月使,就意味着月神祭的最後一項——活祭,要開始了。
月神祭祀淵源已久,但使用活人獻祭卻是九幽,或者說是幽都之民的特例。
幽都之民本無活祭先例,據說四百年前,正是當時的聖女叛教,内應外合,勾連外敵,這才緻使六代祭祀長老身亡,月神信徒死傷無數,堪稱彌天之禍,滅頂之災。
月神廟也因此一度廢除聖女之位,直至後來幽都之民創立九幽,統禦武林邪道,權勢如日中天,因祭祀需要之故,再設聖女之位。因恐月神娘娘降罪,月神廟遂出李代桃僵之法,年逢祭祀之時以少女為活祭,以此代聖女之原罪,甯息太陰星君之怒火。
今年選定的祭品,就是那位聲名鵲起,人稱千機百巧的玲珑雁妃晚。
随着衆人伏地高呼,恭請月使——
月主從月神廟外踏進堂來,她容貌妩媚,甚是絕色。月姬早已換上玄衣,款步行來。她頭戴銀月冠,腳踏黑雲履,身披玄紗袍,背繡雲深隐月紋,腰懸閉月幽玄劍,結佩赤精紫玉環,與舒綠喬那種嬌媚明豔,翩然靈動的氣質不同,月主的氣質邪異妖娆,姿态端嚴神聖,冷傲孤絕。
月主現身,幽都之民皆緊随其後,分次有序進香。以月主為首,各座長老次之,最後衆人依次将獻香插在神像壇前的爐鼎中。
進香完畢之後,由月主為首,跪坐神前,頌經祝禱,吟唱咒文。再頌九九八十一遍後,祭祀長老命人請出活祭器具,分别是一具鐵刑架,五枚三棱針和一支月弧短匕,除此之外還讓人擡出大壇桂花釀和三百白瓷杯。
準備完罷,祭祀長老高喝:“請獻靈祭——”
月主的神情有一瞬動容,有些高深莫測,别有意味。長老話音剛落,門外立刻有兩名悍婦将一名昏昏沉沉的女子架進堂來。
祭祀長老立時察覺到異常,擡起那名昏死過去的女人的面容,不過一眼,神情訝異的望向月主,“她,這不是您的……”
月主轉過身,神色凝靜陰沉的說,“她就是這次的月神活祭。”
祭祀長老疑道:“可是,她是您的月奴。而且,至上選定的活祭應該是……”
暗尊為此次月神祭祀選定的活祭,應該是那位,号稱百巧千機,算無遺策的姑娘。
月主的神色沉下來,她道:“且留着她的性命,我還另有别用,這件事我會親自向至上解釋。”
視線掃過被她一掌擊暈,至今尚且不省人事的女人,她的眼睛沒有憐憫,“至于尋香,她身為月奴,竟敢潛僞窺私,暗藏禍心。二心之賊,死有餘辜!”
祭祀長老驚道:“您的意思是,尋香私通外賊,出賣了我們?”
月主微微颔首,“怎麼樣?比起并無幹系的玲珑,以她的鮮血活祭,正合月神的神谕。”
祭祀長老聞言略微思忖後,終是同意月主的主張。月奴是月主的下屬奴役,她們的性命全憑月主處置,使者既然搬出月神娘娘的神谕,還願意去向暗尊解釋緣由,她們也隻好照此執行。
祭祀長老和幽都之民早已遠離九幽的權力漩渦,更不想重新陷入暗尊和三天之主的高層鬥争當中,由聖女出面和暗尊交涉,衆人何樂而不為呢?
一念及此,祭祀長老高聲道:“獻祭——”
一聲落地,兩名幽都婦人将那月奴尋香綁上刑架,将她綁成手足分開,四仰八叉的模樣,正要請出刑具,那月奴終竟悠悠醒轉過來。
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目光癡癡落定在面前信徒托抱的案上,待她看清案上的彎月短匕和五枚棱錐時,臉色慘然煞白,駭然驚叫道:“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她開始猛烈掙紮起來,但她經脈被封,武功遭禁,還是如夢初醒,以她如今的狀态已經完全施展不出半分力氣,隻能徒然搖晃綁縛着她軀體四肢的牛筋軟索。
掙紮間,她終于看到月主的身影,登時如蒙大赦,連聲呼救,“主子,主子!您,您快救救奴婢吧!主子,主子!您快讓他們把奴放下來吧!”
月主神情冷淡疏離,她走到月奴身前,伸出手,玉指輕撫月奴的下颌。那女人初時表現出大喜過望的神情,待到那些纖柔卻冰冷的手指觸到她的面頰,刺骨的寒意和危險的預感讓她忍不住打起寒顫來。
月主仰望那尊端嚴慈愛的神像,顯露出的笑容卻極其危險而殘忍,“能為慈悲而仁愛的月神娘娘獻上生命,這是你的榮耀。”
月奴霎時臉色蒼白,滿面駭然之色,“主子,主子!您救救奴吧!您看在奴婢這些年對您忠心不二,盡心盡力的份上,饒了我吧!主子!”
哭的梨花帶雨,泣涕橫流,好不凄慘。月主卻半點不為所動,她略微傾身,湊近女人,唇邊勾起一抹冷笑,“你真的對我忠心不二嗎?”
月奴瞳孔驟縮,登時啞然,随即搖晃着眼淚哀求道:“主,主子,您,您在說什麼啊?奴婢不明白……”
月主道:“你是誰的人,你以為真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月奴眼瞳劇震,驚惶失聲道:“你,你……”
她的反應,足以證明月主所言非虛。
“到此為止吧,”她道,“别再耽誤了獻祭的時辰。”
死到臨頭,那奴婢忽然一改往日溫馴服從的模樣,瘋狂叫道:“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哈哈哈哈!我知道了!你想讓我當她的替死鬼!你真的動了凡心!哈哈哈!可惜,你保不住她的!我們……”
一指點到,話音戛然而止,“聒噪。”
那奴婢原先畏怯哀憐的眼神,此時卻充滿仇恨,甚至還帶着某種莫名其妙的諷刺和快意,這讓月主感到憎惡與不适。
封住月奴的周身穴道,由祭祀長老開始念誦禱詞,祈禱祝告之後,再由幽都之民中的祭祀執刑。
男人面無表情的将四枚棱錐依次釘入女人的四肢,任由月奴從喉嚨裡發出慘絕的悲鳴和痛苦的低吼也絲毫不見半分動搖,就像是屠宰尋常的牲畜,不,就算是尋常人屠宰牲畜也會生出恻隐之心,但這座小鎮的居民卻不會有這種情感。
他們從出生到死亡,将一生都奉獻給月神的信仰,就連服從于九幽和暗尊,也不過是因為月神廟聖女,月姬的旨意。
殺人活祭對他們而言,與案上擺設的祭祀五牲并沒有什麼區别。
他們揭去酒壇紙封,将月奴的鮮血由棱針引入兩隻酒壇中,再拿起第五根棱針刺進月奴的心口,殷紅的熱血立即順着棱針流入第三隻酒壇。
月奴登時雙目圓睜,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随即灰敗,軀體四肢在一陣抽搐之後,腦袋歪倒,就此一命嗚呼。
月主看也沒再看那奴兒一眼,取過案上月弧短匕,劃破左手指尖,将指尖鮮血滴入三隻酒壇裡,桂花釀綿甜的酒香和女人鮮血的鐵鏽血腥味兒混合在一起,發出難以言說的氣味。
月主悄然皺眉,無論進行過多少次祭祀,她都沒辦法喜歡上這種詭異的味道。
她已經感到些許不耐煩,不耐煩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月奴臨死前的瘋言瘋語,或者是她察覺到不知何時悄然離開祭祀的黑天殿七宿。
但是,祭祀還差最後的步驟,必須要她進行下去。幽都之民,月神娘娘的信徒們将混合着象征月神恩賜的桂花釀,背叛者的鮮血和代表聖女忠誠的心血的美酒飲下,以近似歃血明誓的方式向太陰星君獻上他們的忠誠,這就是月神祭的最後一步。
其實,活祭之外還需要九九八十一名外族人的死祭,這也是幽都之民設伏将外部的武林人士引入迷霧鎮的原因之一。
但是投入死祭的地點是鎮中的離火祭台,進行祭祀的是詭鎮隐民,并不需要聖女主持,因此她隻要按照步驟飲下誓酒,再向月神娘娘謝恩祈福之後,她的任務就算圓滿完成。
衆人飲下誓約之酒,重新跪坐在月神像前頌念咒經,祈福禱祝,而月主卻在此時悄然退出神廟。
祭祀長老将她的行動看在眼裡,然而并未出聲阻止。如今九幽三脈勢力之中,月神廟早已支離在虛危秘海之外,他們存在的意義不過是為秘海的中堅力量提供最優秀最忠誠的人才。
這些在月神信仰下成長起來的忠實信徒,他們的武學天賦和虔誠程度,都遠不是暗尊從外部招攬的武者可以相提并論的。
月主是不可或缺的,她不僅是維系虛危秘海和月神廟的關鍵所在,更是月神廟信仰的象征和圖騰。
因此,除非是在事關月神廟生死存亡的決議時,月神廟的長老們對她的一切行為都會聽之任之。她已經完成了作為聖女該做的事情,提前退出月神祭祀這種小事當然無關緊要,至于她提前退出的原因……
就由黑天殿的人頭疼去吧。
失敗俘虜的萬松濤和袁随被押入地牢,和他們禅宗太玄的師叔們關押在一處,而想要投誠九幽的各派高手被安置在小鎮各處的民居,由幽都之民嚴密監視。
一出月神廟,月主就領着剩餘的三名月奴向迷霧鎮西面的小樓瓊阙,也就是她在迷霧鎮的處所趕去。當然,連她自己也察覺不到腳步裡的那份急切和心裡隐約的不安。
玲珑雁妃晚,那個女人,就被她用銀針封閉經脈,關押在那座瓊阙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