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時不同往日,短短三個月風雲變幻,洛天河遇刺身亡,風劍心脫離掌控,二代弟子資質武功都是尋常,懾于劍宗威名的諸門各派開始蠢蠢欲動,劍宗想要維持西南第一宗的地位,與清源流聯姻就成為了不錯的選擇。
倘若華宗玉答應入贅,洛清依順利誕生擁有劍宗和清源流血脈的繼承人,日後培養成材,那麼将來這位繼承人不但能将劍宗發揚光大,甚至還能憑藉清源流嫡子嫡孫的身份兼并清源流的勢力,這樣的未來,秦逸城何樂而不為呢?
若是如此,華宗玉這樣僅僅提供血統的草包反而是洛清依聯姻的上上之選。
風劍心不理解她這位秦太師父的苦心,也不想理解,就算洛清依夫婿的對象不是衣冠禽獸的華宗玉,是紀飄萍,或是允天遊,她同樣不會理解,也絕對不會允許!
這世間除她以外,再無人能與師姐相配,她和洛清依兩情相悅,為什麼不能在一起?
她的神色愈發沉凝,眼神裡是濃稠的陰郁和痛苦的死寂,冉蓮譽微怔,她已經越來越看不懂這位高深莫測的師姐了,“掌峰師姐,你打算怎麼辦?”
風劍心聽她此言,忽而恍然,終于意識到以如今的險惡境地,正如素明霞所說,現在的她都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還能拿什麼去拯救師姐于水火之中呢?
深感自身的無力和人微言輕的處境,她苦笑着歎道:“還能怎麼辦?隻能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生死由命……”
冉蓮譽居然從她的話裡聽出赴死之意,不由驚道:“師姐你……為什麼?”
風劍心的手輕搭她的肩,淡然道:“你知道嗎?順從别人的正義其實很容易,難的是堅持自己的信念,”事到如今,隻要她承認她确實是被妖人所惑,隻要她說公孫繁通敵叛國,說彩蝶是邪道妖女,死有餘辜,說她願意痛改前非,相信秦逸城念在她的絕頂武藝也會極力保住她。
“但行吾道,不愧天地,雖千萬人,吾往矣。”
但要她诋毀自己的朋友,去讓無辜死去的人承受污名,這樣苟活的性命,又有什麼意義呢?
那瞬間,冉蓮譽覺得風劍心站起來的形象偉岸又聖潔,她走向堂外,猶如赴死的背影慷慨而決絕。那一刻,她甚至開始對她信仰敬重的師門産生動搖……
若是劍宗和風師姐反目成仇,那麼劍宗就必定會是正确的嗎?
風劍心從靈堂出來,執劍走回正殿時,心中已然無悲無懼,她神色鎮定,凝神靜氣,前來赴會這場将死的劫難。
諸門各派的高手見她出來,無不站起,暗扣兵刃,防備她再次突施殺手。原先被她先發制人險些殺個措手不及,如今群豪目光如炬,身軀如虎,盡都站位如山,封鎖似牢,有意無意的封住她進攻防禦的落點和路線,個個暗運真氣,全神貫注,以防她魚死網破,同歸于盡。
顯然是要将她留在此地,或是格斃當場!
紀立棠最先發難,他站出來诘問,“尊駕無緣無故将我小女紀翎擄走,如今不知道小女身在何處?請你将她交出來吧!”
風劍心看着他冷笑:“你構陷妻子,通敵叛國,枉為人父!而且你們紀家早就跟公孫姐姐修書和離,翎兒随母,母死從師,又與你何幹?”
“一派胡言!公孫繁她通敵叛國,人盡皆知,你罔顧事實,颠倒黑白,莫非也與北域勾連,和公孫繁狼狽為奸?”
紀立棠趁機禍水東引,公孫錦忙來幫腔,故作傷心道:“風姑娘有所不知,姐姐在家時,就倚仗今上欽賞,父親寵愛,行事素來驕橫跋扈,民怨極深。原指望她成家之後能有所收斂,不料居然一念之差做下如此混妄之事!”
公孫錦表現出情緒激憤的模樣,忽而抹抹眼淚,道:“你和姐姐是義結金蘭的姐妹,知你如此維護,在下也甚感欣慰,但她裡通外敵的罪行證據确鑿,如今也以死謝罪,認情伏法。禦刀府無不為其痛心疾首,更無顔再見各位武林同道,天下豪傑!”
說罷,神色愧悔難當,公孫錦端端正正的抱拳向衆人深躬執禮長拜,表面是向群豪緻歉,實則是徹底将公孫繁通敵叛國的傳言蓋棺定論,可謂陰險歹毒,殺人誅心!
太玄教遠在西北,從中原的物資輪轉都要經由上元,而中京上元是禦刀府的勢力範圍,故而太玄素來與禦刀府交好。此時聽言,玄明真人适時出言道:“錦公子不必如此,公孫家乃名門之後,禦刀府世代忠良,就算公孫氏家門不幸,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亡羊補牢,而猶未晚矣,這并不會影響到武林各派和禦刀府還有青寮的交情。”
群豪連聲附和,互相恭維,氛圍看起來甚是和睦,他們心中暗道,若是青寮一家之言,此事還有錯漏的可能,但如今就連公孫繁的本家禦刀府都不幫她說話,想來此事确然如此,就算另有内情,但紀氏和公孫家既然都認定公孫繁通敵叛國,那就是說公孫繁此人已被這兩家抛棄,他們也犯不着為此得罪兩大門派,何不順水推舟将罪名全推到死去的公孫繁那裡?
公孫錦作感激狀,又向風劍心勸誡,“衆位掌門寬宏雅量,不計前嫌,在下真是感激不盡,風姑娘何必再執迷不悟,與衆位同道的叔伯生分?”
聽那公孫錦的言語頗為恭敬,諸門各派的掌門不禁有些飄然,若是旁人面對正道十二宗的威壓,怕是早已迫不及待就坡下驢,磕頭認錯,求他們各派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故而諸派掌門皆昂首挺胸,擺出驕傲威嚴的姿态,等那天衣風劍心賠禮道歉,認錯服輸。但即使她三跪九叩,能不能原諒她的放肆無禮還要看他們的心情。
誰知風劍心環視群雄,盯着公孫錦冷聲嗤道:“公孫錦,你為争權奪位,不惜陷害親姐,手足相殘,當真是蛇鼠之性的畜牲!你和那紀立棠真算是豬狗之輩,狼狽為奸!我可沒有你們這樣寬宏雅量,能不計前嫌,終有一日,我要你們為公孫繁的死付出代價!”
“阿彌陀佛,”霸佛逆浮屠這時忽然高宣佛号,他神色陰重,不怒而威,“莫非風施主決定一意孤行,執迷不悟,至死也不肯回頭是岸嗎?”
風劍心秀眉緊斂,嗤笑道:“真正執迷不悟的,恐怕是法師你吧?”
霸佛神色沉定,巍然不動。
但聽風劍心道:“大師你身在空門卻貪戀名利,執着這世間的虛名。不行慈悲之法,專執殺戮之業,行事霸道,剛愎自用,你累害無辜,錯殺忠良卻還執迷不悟。公孫姐姐的死你難辭其咎,花钰芊娘更是因你而亡,像這樣被你趕盡殺絕者不知凡幾,需要回頭是岸的難道不是你嗎?”
話音剛落,殿中寂然,群豪皆知霸佛逆浮屠是中原武林的第一英豪。也知他行事霸道,除惡務盡,有時确實太過斬盡殺絕,這當中死有餘辜者衆,形勢所迫,願悔過自新者也不少。
總而言之,死在霸佛手裡的人太多,卻也不盡是該死之人。
逆浮屠武功霸道,做事更霸道強橫,但江湖英雄豪傑輩出,卻無人對此敢有異議。要究其原因,一來霸佛所殺者多數皆不無辜,二則這其中鮮有各派的精銳,他們當然不會因此開罪這位天下第一人。
“阿彌陀佛。”
逆浮屠阖目低吟佛号,全然未将風劍心此言放在心上,他自來我行我素,斷不會因為區區晚輩之言就心靈頓悟,知錯悔改。
“哈哈哈,好個巧舌如簧,伶牙俐齒的天衣!”
霸佛還未回應,華宗玉就迫不及待的跳出來道:“要說蛇鼠之性,狼狽為奸,難道不是指結交奸邪,與邪道為伍的尊駕嗎?”
風劍心眼神鄙夷,隐含怒意,“這又從何說起呢?”
華宗玉貪生畏死,本來還懼她如虎,但如今劍聖和霸佛,還有各派掌門都在,有諸門各派的高手撐腰,他也因此趾高氣昂起來,“哼哼,事實俱在,豈容你巧言令色,推诿渾賴?我問你,你在玉川救起的那個妖女呢?”
風劍心眼神倏然銳寒,殺機暗露,“你還敢問她?”那雙充滿憤怒和憎恨的眼睛,其内外露的殺意讓華宗玉都不由膽寒顫顫,退後半步。諸門各派更是擺出架勢,以防她突然發難。
“她難道不是已經被你這禽獸害死了嗎?”
華宗玉見諸門各派都來護他,量她就算要為那小賤人報仇雪恨也過不去霸佛和劍聖這關,心神稍定,挺身昂首,向衆人拱手說道:“列位掌門,諸派叔伯,在下早已将前情經過向諸位陳明。那個妖女名叫彩蝶,出身巫山逍遙津。極樂仙子的人各位是知道的,慣用采陽補陰,奪取修為的陰損邪術。此次陰潛玉川,用此法誘殺過江湖中的某些貪花好色之徒。這次更是将主意打到我清源流頭上,想要暗害我派弟子……”
說到此處,華宗玉作出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的神情,随即露出安慰神情,“幸蒼天有眼,多行不義必自斃!最終這妖女罪行敗露,落到晚輩手中,可恨她還想使些勾魂媚術,意圖脫身。晚輩恨她殘害無辜,一時義憤,将她縱馬遊街!如此處置,确有失當之處,也怪我,一時被憤怒沖昏了頭腦……”說着,作出真誠的姿态,向諸派掌門請罪。
諸門各派的掌門心中權衡,這未來清源流的掌門和區區邪道的小妖女,當然義無反顧的站在華宗玉這邊。
蒼山劍派掌門安士凡道:“雖然賢契有些沖動,不過邪道妖人嘛,手段陰損,惡貫滿盈,和我輩更是勢不兩立,對付她們,即使不擇手段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禅宗逆浮屠再宣佛号,“阿彌陀佛。除惡務盡,對付邪道妖人,萬不可心慈手軟。”
太玄教玄明真人随之附和,“法師所言極是,以貧道看來,妖人陰潛玉川,必有所圖。華公子慧眼如炬,洞燭幽微,勘破奸謀,這實是中原之幸,正道之幸也。”
素明霞聽那太玄老道如此高看華宗玉,不由與有榮焉,“就是如此,宗玉哥哥智勇雙全,大義除奸,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她再瞪着風劍心道:“這妖女和逍遙津的奸細稱姐道妹,想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說不定她也是邪道派來的奸細!”
“诶……”華清徐擡手止住,作假惺惺的模樣,“明霞姑娘此言甚重,我們正道同盟還是要以和為貴的,”他轉向風劍心笑道,“風姑娘你重情重義,不讓須眉,還曾七星頂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将傾,華某素來欽佩感激。今日之事,想是姑娘涉世未深,受到奸人挑唆,才與我等生出如此嫌隙,若是你願意迷途知返,我們正道十二宗同氣連枝,當然會對你既往不咎。”
風劍心轉過眼來,眸光凜冽,意味深長的盯着華清徐,那仿佛見照幽微的眼睛,使這位玉川雄主都感到無法直視,風劍心道:“這麼說,華掌門你當真不知道?”
華清徐故作鎮定回道:“未知姑娘有何指教?”
風劍心唇邊勾起冷笑,目光落向華宗玉,将他釘在原地,“你不知道你的好兒子在外做什麼?你不知道華宗玉暗設别莊,私禁無辜弱女,虐殺良民的事嗎?”
罄音落地,猶如珠落玉鳴,整座大殿頓時鴉默雀靜,阒無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