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繁多的商品中,林愈挑選得也不是很快,她會看價格,會因為價格而猶豫、放棄,伸出的手會縮回。
宋祈忽然就想,什麼時候和她一起逛超市,她可以毫無顧忌地随便拿她想吃的東西。
那個禮物終究還是幻影,騙不了林愈,更騙不了她自己。現在想想,那上萬的家夥來得是多不合時宜,帶着點可笑,帶着點荒謬,梅花盛夏放,蝴蝶苦寒飛。或許她應該做點别的什麼,一些比宿舍商店更大的、更能看見未來的、有完完全全發展空間的東西。
林愈回頭,指着遠處的水果:“宋祈,西瓜……”
“不許買。”
林愈就收回手。
再過幾天,就到了除夕。那對兒老舊的燈籠時隔三年終于又挂回窗前,鐵門前的對聯三年沒換,風吹雨打得顔色幾乎要掉成挽聯。宋祈把它們一片一片摘下來,貼上新買的對聯去。
林愈站在風中,望着新貼的對聯,忽然轉頭,視線順着巷子延伸到遠處。小巷兩邊都是人家,快到飯點,皆是門庭緊閉。她輕輕擰眉,想了想,覺得應該是看錯了。
“怎麼了?”
“剛才好像有人,鬼鬼祟祟地往我們這邊看,但是我一轉頭就什麼都沒了,可能是看錯了。”
宋祈停下手中的活兒,也向巷子盡頭看去,“先等等,我們假裝沒看到。”
雖是已經貼完對聯,二人也沒急着回去,在外面裝作聊天的樣子等了許久。好在之後不再有什麼異動,天色也漸漸變暗,就開門到家裡去。
宋祈照例鎖好門,在門口立了幾個酒瓶。
其實這種老城區的舊房子中,住的基本上都是老居民了,鄰裡間互相認識。年輕人們一般不大住這種舊式的房子,老年人住的居多一點,或者就是孩子在一中上學的,住在此處方便,安全度相對較高。故而二人也沒怎麼将方才那事放在心上,回屋後就一起弄年夜飯。
如果林愈不在,宋祈自己也懶得認真做飯,年夜飯也無非就是比平常多炒一道菜。現在有林愈在,簡單的菜就丢給她去做,忙忙碌碌一個半小時,也差不多弄出一桌像樣的飯來。
晚間大雪紛飛,看過電視,等到零點,小巷中各家各戶就出來放煙花。這裡離海近,也離江近,有人到海灘上去放,有人到橋上去放。宋祈和林愈到了江邊,此時正值煙花絢爛,新城燈火未歇,岸邊人共慶新歲,笑語喧阗。
火銷燈盡,晨光熹微。
到了初三這天,宋祈照例去她伯母家拜年。宋許國尚未入獄時,與宋祈伯父伯母一家往來算勤,到底是宋許國的親哥哥,不論處得好不好,聯系也是斷不了的。
宋祈伯母喬璐,也就是先前林愈一家的房東,前兩年林愈不租了之後,她們就舉家搬到宸州市裡這套房子中。這樣一來,同在一個城市裡,況且伯母一家又借了宋許國十萬塊錢,于情于理每至年節都該登門拜訪。
林愈自是不去的,宋祈提前備好了禮,上喬璐家去。
這房子與她第一次去的時候變了不少,貼了牆紙,也添置了新家具,喬璐開了門,笑着迎宋祈進去。宋祈放下東西,卻不見她伯父和堂哥。
她便問:“伯母,伯父和堂哥不在嗎?”
喬璐雖是笑着,宋祈卻從她的神情中看出一絲勉強來,“你伯父臨時被領導叫出去打球,你堂哥閑不住,也跟着去了。”
她從廚房拿了新的水果出來,對宋祈道:“你坐,你坐,吃點水果。”
宋祈坐下,正欲詢問喬璐一家近況如何,卻見她一副泫然欲泣之态,這才忙問:“伯母,你……”
喬璐擺手打斷她的話,淚順着臉頰落下來,坐在沙發另一側泣不成聲,“祈祈,真的不是伯母故意要跟你說,隻是伯母實在沒辦法了……”
宋祈頓知這大抵是家裡出事了,她心中略有點不好的預感。喬璐将她領到卧室門前,伸手打開了門,果然見她伯父躺在床上,雙眼緊閉。
喬璐将門輕輕合上,道:“我們都老了,你伯父他年輕的時候抽煙喝酒熬夜,全是惡習,現在腦袋裡面長了一個腫瘤,帶去醫院說得做開顱手術,就是把人的腦袋打開,我也不明白。醫生說老宋的情況不好,讓我們至少準備二十萬……”
她抹了把淚,繼續道:“用上醫保,保守下來估計也得自費十來萬。先前給你堂哥那個不争氣的找工作,好處掏了快十萬,結果工作也沒落到手裡,他自己又找不下工作,現在為這事急着打了三份臨時工。本來是在醫院住着來,後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就說,先把老宋接回來吧,慢慢想辦法,在醫院躺也是躺,在家裡躺也是躺……”
宋祈聞此,也如遇晴天霹靂,好好一個人,說躺那就躺那了,如果拿不出錢來治病就隻剩等死。
她媽媽在醫院躺了三年,那個病房裡有兩張床,她看着旁邊那張床從空着到躺人、再從躺人到空着,期間不知換了幾輪,有人收拾東西出院時是笑着的,對宋祈說祝她媽媽早日康複;也有人收拾東西時,床上已經空空如也,他們拾掇了床邊的衣物、桌上的飯盒、還有已經發黑的水果,就那麼一言不發地出門去。
她行走在醫院的走廊間,有時隻覺死氣沉沉、了無生機,以緻于她自己一出了母親的病房,就想快步跑出去,跑到陽光底下,能吹到風的地方。
喬璐說這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但在沒有住院單、沒有繳費記錄的情況下,宋祈有過一瞬的存疑,疑慮過後,她又難免心生歉疚,再者便是難過。她即便知道林愈上學也要用錢,也實在沒辦法厚臉皮地裝聽不懂,隻是内心實在撕扯得厲害,遲遲接不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