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臻默然,心裡跟念一句——
我也是。
...
七點半,交班時間到。
放眼望去整個東區大廳都站滿了人,心外科的差不多都應該到齊了。
唐臻沒站在第一排,但也沒在最後一排,她在中間靠邊的位置,眼見一個個同事交班完畢,她緊張的手心直冒汗。
“下一個,劉思思——”
護士長話音剛落,唐臻後腰那塊就被人從後面搗了下,劉思思擦着自己耳邊,快速低聲說了句:“我先去‘死了’,你記得跟上。”
說完,英勇‘赴死’。
唐臻捏了把冷汗,不僅為劉思思,更為自己。
她偷偷地擡了擡頭,朝着前面看了眼——
池于欽站在最前面,直對着的就是投影設備,她兩手抱在胸前,站姿筆挺,臉上是從容不迫的鎮定與完勝于同齡人的穩重成熟,眼神所及之處,透露出獨一無二的自信,仿佛此時此刻,在這個地方,整個心外科區,都被她囊括在懷。
其實她的年紀也才不過三十三歲,甚至比有些住院醫師都還要小。
但在過硬的專業技術面前,一切的外在因素都得往後排,年紀大又怎麼着?吃過的飯比人家吃過的鹽還多又怎麼着?這裡是醫院,你拿的是手術刀,切開的是胸腔,縫合的是血管,這麼喜歡比年齡,不如回家當老太爺。
唐臻有些看出了神兒,思緒也跟着亂飛起來——
三十三歲,還有七年,到那時候自己會在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呢?也許住院醫師,也許正在晉升主治,運氣好點或許已經是主治了,但無論是哪一種——最前面第一排正中間的位置,都是自己做夢也不敢想的。
當時的唐臻以為自己不敢想的是那個正中間第一排的位置,後來她才明白,不止那個位置...連帶位置上的人,都是她做夢也不敢想的。
劉思思下來,唐臻回過神兒,就看見迎面走來的人沖她眨了下眼。
緊着跟,就輪到自己了。
唐臻做了個深呼吸,步子不快不慢,但卻明顯帶着一種誰都能看得出來的怯意。
“十一床康為民,男——”
“聲音大點。”池于欽保持抱臂姿勢,說了句。
唐臻卡了一下殼,意識到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她一到這樣被衆人圍觀的場合,說話音量就不由自主地降低,吳珍為這毛病說過她幾次,老唐護女兒不讓說,覺得反正又不影響學習,聲兒小點就小點,現在看來這還真是個大問題。
她立馬調整,再次進入狀态——
“十一床康為民,男性,三十五歲,六十四公斤。主訴:活動後胸悶五年,入院後進行UCG檢查,診療為三尖瓣下移畸形,建議飲食方面以高蛋白、高熱食物為主,避免多飲水,以免增加心髒負擔,用藥方面按照規定使用華法林鈉片、阿司匹林片、硫酸氫氯吡格雷片,避免血小闆聚集,以防止血栓形成.......”
唐臻手裡一共有十一個床的病患,除了在HIS系統進行回顧外,每一份她都有手抄病史,她不懂的東西太多,而她有的又太少,除了書本上的知識,就隻靠脖子上的這個顆腦袋,别的先不說,記是一定要記住的。
十一個病床的病患全部彙報完畢,唐臻低垂的目光看着第一排正中間的黑色鞋尖,大氣不敢出。
池于欽遲遲不做聲,正當唐臻以為自己可以下去的時候,那雙黑色鞋尖忽然動了動,池于欽抱在胸前的胳膊..放了下來——
“你剛剛說三十七床目前是什麼情況?”
唐臻趕忙去翻手裡的筆記,還沒找到呢,又被池于欽點名——
“本子放下。”
池于欽聲音不大,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可落在唐臻的耳朵裡就是有種莫名的壓迫性。
天外來的混響,直沖她的天靈蓋。
唐臻立馬把本子放下,不敢再碰,腦子裡迅速檢索關于三十七床的情況——
“傅春霞,八十五歲,女性,單位體檢時發現了主動脈瓣膜狹窄。”
瓣膜是人體心髒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相當于一扇門的作用,它可以在心髒泵血時防止血液回流,但随着年紀的增大,瓣膜退化,發生狹窄,一旦不及時治療,就會發生心衰。
在我國有超過一千兩百萬的心衰患者,每年新增心衰患者約三百萬人,五年内死亡率高達百分之五十。
池于欽:“方案?”
唐臻:“置換人工瓣膜。”
池于欽先沒有說話,而是看了她一眼,大概兩三秒,才又問了句:“有沒有要補充的?”
唐臻處在高度緊張的情緒裡,她把剛剛自己所說的所有分析,在腦子裡又飛快的過了一遍,确定沒有任何問題,回答道——“沒有了。”
池于欽又把放在身側的胳膊抱在了胸前——“很好,非常漂亮的教科書式交班,下一個吧。”
唐臻一頓,心生忐忑。
如果放在昨天池于欽說這話,她一定不會有絲毫懷疑,可經過昨天的那場辦公室挫敗,以及陳闵說的有關池于欽的事情——唐臻猶豫了。
她望向池于欽,專注于這人臉上的所有細微表情,不錯漏任何一絲,最終得出一個結論——
她沒有在誇她。
而且極有可能,自己又交了一份不及格的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