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亂的腳步聲撕破了長夜的寂靜,星星點點的火把在夜色的籠罩下,如同癫狂的惡犬,隻待聚集之後便能将這個死城給吞噬下去。
空氣中被帶起的塵土慢慢沉澱,露出了道路兩旁堆疊着的、毫無生機的人。
在刺目的火光中,反射出一股詭異的銀光。
仿佛在無聲地控訴着他們之前的所做所為。
而後便是變本加厲地翻倒之聲,以及那不絕于耳的獰笑。
極緻的悲喜相互交織,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了。
在死城最偏僻的府邸中,面容秀麗的女子眉間攏起似山水間升騰起的哀愁。一縷青絲從肩頭垂下,她也無甚知覺,直到縛着紅綢帶的手腕傳來片刻的癢意,她的意識才漸漸回籠。
素白的指尖輕輕觸及紅色綢帶,慢慢地她的眼眶也泛了紅。
忽然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楊珺斂去了方才凄涼的神色,轉而低聲詢問道:“芸華,他們來了?”
剛剛站定的芸華,一臉憤憤地抽出準備已久的長劍,堅韌道:“小姐,我會保護好您的安危!”,話語一出,抱着必死的決心。
彼時,少女的臉上早已褪去了青澀,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堅韌。
鋒利的長劍,裹着夜色,許多熟悉的面孔躍然于劍身之上。
楊珺楞然了片刻,而後堅定地搖了搖頭,“芸華,你要記住,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見她還是一臉的茫然,楊珺又耐心地解釋道:“我們楊家滿門皆命喪于沙場之上,卻依舊改變不了既定的命運。”楊珺頓了頓,繼續道:“芸華,隻有活下去,希望便還在。”
這些話是楊珺思量許久才說出口的,可明明多日之前,她的心緒早已随斯人的離世而去了。
接踵而至的變化在日複一日地折磨着她的心緒,直到此時,她才能在劇烈的沖擊中理出片刻的思緒。
芸華含着淚點了點頭,松開了手中的長劍,如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抱着楊珺,悶聲哽咽道:“小姐,我們還會有家嗎?和以前一樣的家。”
“會有的!”,楊珺堅定地低聲回應道。
她看着哭泣的芸華,淺潤的眸子漸漸黯淡,最後轉為一聲低低地,隐入冷風中的歎息。畢竟逝去的人不會再次複生,即便再相像,那也不是從前了。
而後便擡起輕柔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安撫着芸華,可楊珺内心的孤寂,時刻窺伺在陰影處,隻待最後的沖破牢籠。
崩潰的情緒被得到安撫,芸華止住了哭泣聲,再擡眸時,隻剩下了堅韌。
屋外的腳步聲隐隐傳來,楊珺沒有繼續動作,而是警戒地擡起眸子,時刻注意着外面的動靜。
随着腳步一同傳來的,還有叮铛的環佩之聲。
聽到這裡,楊珺緊繃着的神情漸漸松懈了下來。
而後,便是窗檐被輕巧地掀起,皎潔的倩影融進了黑暗之中。
來者是莫微雲,楊珺尚未過門的大嫂。
芸華很有眼色的轉過身去,掏出了袖間的火折子,将方才慌亂中吹熄滅的蠟燭給重新點燃了起來。
莫微雲借着微弱的燭火,擡眸打量着多日未見的楊珺,一時隻覺得生出了幾分時過境遷的感慨。
然而所有的動作在看到楊珺一身缟素之後,停頓了下來。
“你……”,她不知該如何開口,思索了片刻又繼續道:“值得嗎?”
話一說出口,便又覺得好笑,想到這裡,她果真就勾起嘴角冷笑一番。
隻是那頹然的神情,仿佛是在笑自己。
外人隻知楊家二女兒楊珺,知書達理,溫婉賢惠。
卻不知她一副乖巧的皮囊之下,究竟有着一顆怎樣倔強的靈魂。
因為,她根本就不是這個朝代的人。
楊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往日的種種回憶襲上心頭,而後她便展開笑顔,固執道:“阿嫂,我為我的夫君謝浔守孝,理所應當。”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終于在今日得以重見天日,可她從未想到,代價竟然這般大。
直到多年以後,楊珺再次想起這個場景,她還是會心疼。
莫微雲了然地笑了笑,自己又何嘗不是這樣。
靠着往日的點滴,聊以度日。
可今日前來,她還有别的要緊之事。
思及此,莫微雲開始壓下了聲音,暗自思索,該如何将此事告知于楊珺。
畢竟他與謝浔亦師亦友,提起來反倒會惹起楊珺的傷心事。
可磨磨蹭蹭地遮掩向來不是莫微雲的性子,楊珺隻需擡眸便能發現她的不同之處。
隻是楊珺沒有出言戳破,而是靜靜地等待着莫微雲接下來的話語。
直到一陣陰冷的血腥味随着風鑽了進來,引得衆人擡起衣袖掩住了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