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安靜得出奇,但是好像有一雙溫暖的手正撫着自己的額頭,撥開了那些沾着血污的頭發。
蕾雅的腦袋很重,感覺自己的大腦裡也許塞滿了一千根針那樣,刺痛到耳朵也開始嗡嗡作響。而且,她的左臂也麻木得仿佛是一塊沉硬的石頭,完全不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她整個人都很難受,難受得像是溺水之後的缺氧,渾身都被一層黏膩窒息的水霧裹得緊緊的。
她下意識地想擡起手來,至少想換一個更舒服的姿勢。
“别動,寶貝。”一把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蕾雅循聲睜開沉重如鉛的眼皮,在視線模糊中對上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是雷格納,疲倦而憔悴。
“爸……爸?”蕾雅的喉嚨幹澀,發出的聲音沙啞得不像是自己的。她眨了眨眼睛,意識逐漸被喚醒,随後,疼痛感也清晰地襲來。
蕾雅皺着眉毛掃視了一圈,發現這裡是霍格沃茨的醫療翼。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刻,但窗外的亮燦燦光線是明亮鮮豔的,正好照在她的被子一角。
周圍的病床上躺了不少人,但蕾雅無法辨認那些模糊的身影。隻看清楚了自己右側病床上是在熟睡中的納威,那張有些許圓的臉上全是雜亂的傷口,不過都已經結痂。
“口渴嗎,寶貝?”萊恩哈特先生很重地歎了一口氣,輕聲問她:“要不要喝點水?”
蕾雅遲疑了一下,舔了舔确實有些幹燥的嘴唇,微微點頭,嘗試支起身。雷格納連忙探出手來扶住她,讓她靠在了羽毛枕上面坐好。
随後,她接過父親手裡遞過來的水杯,抿了一口,目光不自覺落在了自己的左手臂上。那裡是層層疊疊纏滿的繃帶,好像隐約還滲出一些淡粉色的痕迹。
——“我不得不。”
——“神鋒無影。”
斯内普。
想起來發生了什麼事的那瞬間,蕾雅就感覺自己的心髒開始抽抽地疼痛着。
她再次細細地看着自己的手臂,十分肯定斯内普沒有對她用真正的神鋒無影。因為如果是真的話,她現在大概已經流血身亡——除了反咒,沒有一種治療藥可以治愈神鋒無影造成的傷口。
所以,他是故意讓身邊的食死徒聽見他使用了神鋒無影的嗎?他怎麼能在那種情況下,還考慮到并且做到這一點?
蕾雅歎了一口氣,目光重新落在父親身上。
雷格納的眼底是濃重的烏青,平時梳得整齊的金發現在是淩亂着垂下,身上也還穿着平時會去魔法部上班的裝束,顯然是從工作裡直接來的。
她問道:“爸爸?你怎麼會在這裡?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我昨晚跟斯克林傑部長一起來的。已經第二天早上了,你睡了一晚。”雷格納從她手裡拿走了水杯,放回床頭櫃。
“昨晚?斯克林傑部長?”她有些迷惑。
“斯内普殺了鄧布利多校長,就在昨晚。食死徒幾乎把霍格沃茨翻了個底朝天。魔法部當然得來處理這麼大的事。”雷格納沉重地說道。
雷格納此時的眼裡有失望和憤怒的光,心裡也煩躁得不行。他沒想過讓自己女兒呆在霍格沃茨竟然會經曆這樣的事。
他很堅信自己對斯内普那種第一直覺完全是正确的。鄧布利多到底為什麼信任斯内普?一個曾經的食死徒,又怎麼可能真正地改邪歸正?所謂的悔悟與贖罪,都隻不過是毒蛇暫時蟄伏在暗處。一旦等到了合适的時機 刻在血液裡那種與生俱來的毒就會再次湧現。
可偏偏,自己的女兒居然仰慕這個人。多可笑呐,身為一個父親,他眼睜睜地看着女兒一步步靠近那個人,甚至不知道該怎麼樣去阻止。
“……這是他們的計劃。”蕾雅怔怔地低聲嘟哝着,垂下了頭。
“你說什麼?”雷格納回過神來,橄榄綠色的眼睛泛出警覺的光,語氣也随之變得凝重:“蕾雅,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事?”
蕾雅心裡一緊,連忙搖了搖頭,聲音有些顫抖地改口問道:“那,鄧布利多校長的……”
她想問遺體的情況,但那幾個字卻哽在喉間,怎麼也說不出口。
那一幕還明晰地刻在她的腦海裡——她親眼看着鄧布利多墜落,為了保全他的軀體,她施展了減震咒。
雷格納慢慢開口:“魔法部和麥格校長正在安排一場葬禮。就在這幾天。我知道你會想去的,寶貝。”
蕾雅咬着嘴唇,點了點頭:“嗯,我想去。”
“但是,葬禮之後,你必須跟我回家。”雷格納的語氣變得強硬,幾乎是下了命令,“我不會再允許你留在這裡了。”
蕾雅猛然擡頭,她不敢相信地盯着父親的臉:“不允許再呆在這裡?是什麼意思?”她用力地搖了搖頭:“不行!我得留在這裡。”
“留在這裡?!”雷格納的雙眉一皺,神色陰沉得可怕,整張臉都因為生氣而抽動着:“蕾雅,或許我在希臘的時候就該問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麼?告訴我,為什麼你非要留在這裡?為什麼不惜把自己弄得全身是傷?就為了你幻想裡的斯内普教授嗎?”
“你怎麼知道……”蕾雅身體微微一僵,她沒想到父親竟然早已察覺了她的心思。
“上次我在的時候,我看到了你看他的眼神。”雷格納有點難堪地壓着嘴角開口,“爸爸我不是沒有暗戀過别人。”
蕾雅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雷格納沒有停下來,繼續說道:“我告訴你,他是個殺人兇手。魔法部已經開始通緝他了,你留在這裡沒有任何意義,隻會讓我擔心。”
“通緝?”蕾雅驚訝地脫口而出,她從來沒想過這兩個字會被用在斯内普的身上。
是啊,他是殺死鄧布利多的兇手,是殺死本世紀最偉大白巫師的罪人。
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無論有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也無法抹去他親手将鄧布利多從高塔上擊落的這個動作。
很快,蕾雅的眼眶開始漸漸泛紅,呼吸變得急促,本就鈍痛的大腦愈發混亂。
“所以,如果你知道什麼信息的話,現在必須告訴爸爸。”這位神秘司緘默人顯然是察覺到了什麼,壓抑住怒氣繼續問她。
少女的身體輕輕抖了一下,豆大的淚珠開始洶湧不停地滴落下來,像斷了弦的珠簾。它們打在她手臂的繃帶上,迅速洇開,留下一個個潮濕暗黑的圓:“我不能告訴你、我不能說……”
“如果你不肯說。”雷格納猛然提高了音量,疲憊的臉上寫滿了怒意和失望:“我不會再容忍你這樣胡鬧。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什麼樣?我連告訴你媽媽的勇氣都沒有!你是想徹底傷透我們的心嗎?”
蕾雅從來沒有見過雷格納如此生氣過,至少自己懂事以來沒有。在記憶裡,父親總是那樣的溫柔且過度保護着自己,就是有時候自己一時的任性,他也都會去縱容她。
蕾雅把臉埋在自己的右手心裡,幾近破碎地嗚咽着:“對不起……對不起,爸爸。對不起……我也不知道、不知道該怎麼辦……”
到底還是願意護着自己的心肝寶貝,雷格納的怒火在她的哭聲中漸漸平息。他怔怔地凝視着自己的女兒顫抖而纖細的肩膀,心裡的酸楚越來越多。他抿緊了唇,伸手用手臂環住她,讓女兒靠着自己,語重心長地道:“那就跟我回家吧,寶貝。忘了他,他跟你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他不是……”蕾雅把臉埋在自己父親的衣服裡,心髒的疼痛狠狠地蓋過了身///體上的痛。她的眼淚流得兇狠,話語也被抽泣斷得支零破碎:“他不是……”
雷格納沉默了,他的眼裡也蒙上了一層氤氲。
他知道,時間可以治愈一切,而自己的女兒,隻是需要更多的時間。
雷格納走後不久,赫敏就悄悄來探望了蕾雅。
赫敏身上也有一些細碎的擦傷,但看起來都已經被細心治療過。
她輕輕地坐在蕾雅旁邊,用擔憂的眼神掃視了一遍蕾雅身上的傷口,尤其是臉頰上已經被紗布覆蓋的地方。赫敏伸出手謹慎地碰了碰蕾雅的臉,低聲嘀咕道:“哦天哪,你到底經曆了什麼啊?怎麼傷成這樣,這臉上會不會留疤?你的臉這麼好看……”
蕾雅仍然處于跟雷格納對話過後的迷惘裡,還沒來得及在意自己會不會留疤這件事。她微微晃了晃腦袋,漠然地說:“我不在意……”
赫敏歎了一口氣,收回手,坐直了一些,開始細細地跟她說了在她昏迷前後發生在霍格沃茨的事。她提到受傷的人、提到斯内普的事情,以及人們對他的看法。
蕾雅聽得出來,赫敏在很努力讓聲音保持平靜,措辭也極度謹慎,似乎是在害怕從她口中說出的任何細節再次傷害到蕾雅。
“忘了他吧,蕾雅。”赫敏關切地看着好友,小聲說道:“他不是一個好人,哈利說得對。”
蕾雅擡起頭,短暫地與她對視一瞬,随即又垂下。那雙平日清澈的瞳仁此時是一片暗淡的灰光。
“而且……”赫敏猶豫着,嘴角微微扯動,手輕輕搭在蕾雅沒受傷的右手上,眉頭緊緊擰成一團。
“别憋着了,直接說嘛。”蕾雅看得出,好友在斟酌着讓接下來的話聽起來沒那麼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