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學生們的戰鬥看起來是這麼有組織,這簡直令人不可想象。”
“斯内普竟然做了這麼多事嗎?為了什麼呢?隻要保證學生不死不就好了——”
“安靜!”金斯萊敲下重錘,充滿威迫地震住場上的躁動,“請容我提一個細節問題。他是如何得知卡羅兄妹正在折磨學生的?”
這個時候,蕾雅才感到校袍下的襯衫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汗濡得濕透,正緊緊地貼着她的後背。她直視金斯萊以及他身後的陪審員們,擡起右手抹了抹額上細密的水珠,放下後便不自覺地握住左手的手腕,是在糾結不知道該不該把實情說出來。
斯内普就在這種紛擾中突然回過頭,越過一排排的吵嚷與注視,仿佛是在給她答案一樣,緩緩點頭。她略一怔愣,旋即明白他的意思,舉起左手說道:“我通過一種秘密的傳信方式通知他——就是這個手環,上面施加了變形咒。”
整個房間再一次進入短暫的靜默,空氣也宛如凝固住,所有人都在看她手上的銀環。幾位陪審老巫師更是稍微前傾着身體,似是想挖出更多的細節。
金斯萊與那位方才開口的年邁巫師交換了一個眼神後開口:“萊恩哈特小姐,斯内普先生,可否請你們暫時将這個手環交給審判席作為證物?”
“當然。”斯内普懶洋洋地答道,從口袋裡取出銀環,遞向金斯萊。
盯着他手上那枚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沒再戴在手上的手環,蕾雅的心裡不由地劃開一點不知名的低落,她很快垂下頭,同樣摘下手環遞出。金斯萊輕輕揮動魔杖,兩隻手環越過半個審判室,慢慢飛到主席台的桌上。
随後,蕾雅簡單地解釋過他們破壞魂器和戰争裡的事情,終于來到總結的部分。
她站得筆直,再也沒有看斯内普或者金斯萊,綠眸裡有凝住的沉着,像是在地宣告最後的心聲一樣:“我知道,斯内普校長在大多數人眼中嚴厲苛刻,甚至顯得不近人情。但也正是他這種對完美的苛求,才保證了我們在課堂、乃至最後在戰場上的存活。”
“無數次,他在暗處承受過比鑽心剜骨還嚴重的折磨,隻為了保護我們,保護霍格沃茨。他所做的,早已超過他應該做的。”
“作為霍格沃茨格蘭芬多的一員,我自然而然敬佩深愛着鄧布利多先生和麥格教授。但是,請允許我在這裡對斯内普校長說——”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無聲的審判室裡,眼角餘光捕捉到中間的黑發巫師正微微側頭,這讓她的内心緩和了些,也鼓起了勇氣:
“您是我最敬仰的人,您教會了我如何在掙紮中堅守信念,如何在絕望中找到勇氣。對我而言,有您這樣的校長,我無比幸運。”
不再有心思理會話語有沒有被正确地傳達出去,話說完的須臾,蕾雅就以急速坐下。在嘩然的氣氛裡,她将逐漸發燙的臉埋進雙臂,不好意思到想挖個洞把自己扔進去。
赫敏适時地攬住她的肩膀,打趣般在她耳邊低聲說道:“你說得太好了,就是罪人也被你這番話說成聖人了。”
“哎喲,别笑我了。”蕾雅嘟哝着,“腦子一熱就脫口而出了。”
“我都看不出來他竟然是一位這麼好的老師。”赫敏輕輕笑着,湊得更近些,用旁人聽不見的音量說道:“難怪啊,我說呢,你那麼早就喜歡上他。換我我也動容。”
“赫敏,别說啦!”蕾雅猛猛地晃着腦袋,臉紅得像個誘人的蘋果。
“噢,梅林,那邊兩個女巫師在哭嗎?”另一邊的羅恩也靠過來,“這下,斯内普得是魔法界的名人了!但是他怎麼看起來一點都沒受你證詞的影響?要換别人這個時候得過來感謝了吧?”
“畢竟他的本質可能真的是冷血蝙蝠。”哈利故作不懷好意地笑着看蕾雅的窘迫,“不過,他确實是個勇敢的人,我也開始理解了。”
“理解什麼?怎麼勇敢?”羅恩困惑地問,卻忽然笑得更加大聲地轉向哈利,“你後面作證不會也要這麼誇他吧?再這樣下去,我都覺得他該分到格蘭芬多了。那種事情不要啊!”
金斯萊用力敲下結束裁判的重錘,掐斷了場内一切的喧嘩:“那麼,今天的審判到此為止。第二場定于後日同一時間。”
漫長的半日終于過去。斯内普木然地目送着金斯萊緩緩走下主席台的身形,剛準備起身離開,就被向他奔湧而來的大批巫師圍得停住腳步。
“斯内普校長!您真是魔法界的奇迹啊!”
“斯内普校長!年輕的魔藥大師,能不能請您說說讓鄧布利多起死回生藥的成分?”
“斯内普校長!謝謝您暗中守護了我的孩子。”
“斯内普校長!您今後有什麼打算?我聽說斯萊特林學院的如今處境很微妙……”
他煩躁地别開臉,心知自己從來都不是什麼偉人,更難以稱得上奇迹。他所做的,隻不過是每個站在這個位置上的人都會做的事。鄧布利多當然會,若是麥格或弗立維處于他這個境地,也一樣會做,可能還會做得更好。他不認為有任何的必要将他捧上神壇,就算是為了給予那些站錯邊的巫師樹立榜樣,也不應該是他。
正當他準備一如既往地用尖酸刻薄的言辭推開眼前的人群時,鄧布利多和藹而充滿暗示的目光恰好落入他的視野。他咂咂嘴,覺得也許真不應該答應鄧布利多留在這個位置上。
然而,每當他親眼看到霍格沃茨如今百廢待興的景象,尤其是斯萊特林學院的重建與複興,他又感到慶幸,慶幸能夠在這個位置上将那些不得不做、躍躍欲試的想法付諸實踐。
他突兀地回想起剛成為教授的那幾年,他根本不會這樣上心,也從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哪怕是五年前,他依然樂于扮演一個被所有學生讨厭的角色,隻在乎斯萊特林的榮耀。
那麼,究竟是從什麼時候——
斯内普停止這種漫無目的的思考,挂上虛假笑容的面具:“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要處理,關于霍格沃茨的未來,鄧布利多可能比我更加清楚。”随後,他大步擠出人群,向門口走去,滿意地看着人群按照他的指示走向那位白發老巫師。
他拖着疲憊不堪的身軀,緩慢地穿過一波波簇擁而來的巫師,終于走到出口的方位,眼睛忽而穿越過層層疊疊的障礙,望到站在高處座椅上還停留在那裡的四人組。
奇怪的是,珀西·韋斯萊也在那裡,正面帶笑容地同他們交談。準确地說,是在和她交談,似乎還在關心她額頭上的傷。斯内普觀察片刻,想起來其實剛剛在審判會上,珀西·韋斯萊在書記的間隙裡也在默默地看她。同是一名格蘭芬多,韋斯萊的情緒表現得過于明顯。隻不過,除了他這樣善于且習慣于觀察的人,沒有誰會去注意一個不太引人注目的書記員罷了。
書記員珀西·韋斯萊,級長,學生會主席,拿到12個O.W.L,以優異的NEWTs成績進入魔法部工作。他是唯一一個嚴肅認真、不苟言笑的韋斯萊,也是除了比爾·韋斯萊之外,唯一一個沒在他手裡丢過多少分的韋斯萊。至少,比隔壁那兩個小子要好得多,斯内普沒好氣地撇過一旁的哈利和羅恩。
很突然,他的心海中泛起一道釋然的潮水,拍在貧瘠的灘塗上,激起不小的潔白浪花。他接住莫名的情緒,最後掃了一眼站在高台上邊用手帕擦汗邊說笑的她,那黑色的柔順長發被魔法燭火映出橘色的光弧,像是圈圈亮色漣漪,在他的眼裡擴散開。他勾起嘴角,低頭走出審判室。
高台上的蕾雅早眺望到斯内普的身影,在他離開的瞬間,蕾雅就焦急地也想追向他。她有許久沒有見過他,也有足夠久的時間沒有跟他說過話。因為害怕打擾,她都沒有再給他傳信。
而她,跟所有的學生一樣,忙于拾起落下很久的學習。由于他并不授課,所以即使霍格沃茨恢複了課程教學,她也不會再在課堂上見到他。并且,他和她已沒有任何需要共同奮鬥的目标,也就是說,她真的沒有任何的理由去見他。
是的,她曾幻想過的所有關于他的戰後故事,也都沒有發生。更甚,她感覺他們的距離好像比戰争前還要遙遠。因為她隐約感覺到,斯内普在不動聲色地躲着她。
“蕾雅!”赫敏聳了聳她,“你剛才不是說要去洗手間嗎?”
“哦,對。”蕾雅回過神,感激地赫敏笑了笑,轉頭對珀西說:“那我先去洗手間。”
“洗手間在走廊盡頭,别迷路了。”珀西謙遜有禮地笑着,一頭稍短的紅發如燦陽般熱烈,眼鏡後的深眸透出不少明顯的溫柔。他頓了頓,然後朝赫敏三人說道:“那我也該回去工作了,為了今晚能順利回去霍格沃茨。”
“到時候見。”蕾雅說着别過臉,對底下的父親揮了揮手,“爸爸,我先走啦,你今晚會來嗎?”
雷格納從與亞瑟·韋斯萊的對話中擡起頭,順手揮動魔杖,将腳邊的一個紙袋送到蕾雅的手側,“去吧寶貝,今晚我應該沒有空去了。拿好這個,這是媽媽給你準備的。”
“好。”
蕾雅還沒來得及看是什麼東西,赫敏便敏捷地伸手接過紙袋,“我幫你拿着,等會在壁爐那裡見?”
“謝謝,等下見。”蕾雅明白赫敏的意圖,轉身快跑出審判室。
幸好,已經成了魔法部的大熱人物的斯内普,現在是難以脫身。蕾雅很快就找到了被幾個巫師堵在路口的黑袍身影,她對着這一幕輕笑起來,心想着斯内普一定很希望能夠立刻幻影移形離開這裡。
等待着一個頭上幾乎沒有任何毛發的男巫恭敬親切地握完斯内普的手,十分不情願地離開以後,她才不緊不慢地向斯内普走過去。
黑發男巫揉了揉太陽穴,在原地不耐煩地啧了一聲,剛一偏頭便注意到朝這邊走來的小身影。他并不感到驚訝,隻是面無表情地用那黑曜石般毫無波動的瞳仁凝視她,低聲說道:“你也是來問斯内普校長關于霍格沃茨未來的打算嗎?”
蕾雅愣了愣,向他走近,綠眸慌亂地看過他身後那些還想上前與他握手的巫師,又晃到他頭頂上泛着黑綠色暗光的牆磚,最後停留在他同樣一團烏青的疲倦眼底。
她的心髒猛地一緊,有些不忍地開口道:“呃……我是來找西弗勒斯·斯内普本人的。我想讓他不受打擾地離開魔法部,好回去休息。”
斯内普挑起眉毛,被她話裡的意思打動了一瞬。他随即邁開步,似乎是想要躲避那種由她身上侵襲過來的、令他感到困擾的溫暖。
兩個人并肩走去魔法壁爐的方向,也因為這樣,旁邊那些原本想圍上來的巫師們也暫時無法靠近。四周的人聲依舊,卻突然好像都在這片刻裡消散開,被隔離在很遠的地方。斯内普任由她陪着,在這片模糊不堪的世界裡往前走,沒有打算要開口。
蕾雅終于按捺不住,小心翼翼地看向他緊繃的下颚線:“您看起來比之前還要糟糕,有好好休息嗎?”
“萊恩哈特,我無需——”斯内普本來想冷硬地回絕,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别扭地調整了一下語氣,“不用你擔心。”
他果然還是在推開她。
不對,倒不如說,這種如此明顯的疏遠正在證明他的感情遠比她想象的多。而斯内普顯然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也沒有做好準備去接受她。
畢竟,她也明白,戰時極端環境裡顯露的情感一旦回到現實中,以斯内普的性格,他很可能重新衡量過,也得出了理智的結論。
蕾雅冷靜下來,低頭打量着魔法部漆黑的地磚,感覺好像看到了他同樣的黑色眼眸。她沒有退縮,依然堅定地說道:“如果可以的話,請允許我幫助您。”
他們穿出過擁擠的走廊,寬敞的大廳裡全是熙熙攘攘的人,吵得跟個菜市場一樣,斯内普和蕾雅就這樣浸沒在人潮裡面,不時有匆匆路過的巫師以摘下帽子的方式對斯内普緻敬。
斯内普用眼神回應了幾次,直到最後也沒有再看身邊人,錯開的視線落到不遠處魔法壁爐前的波特三人,顯然是在等她一起回去。他平淡地說道: “不用。而且讓我提醒你,NEWTs考試很快就來了,把你多餘的精力放到那上面去。”
很奇怪,她感覺斯内普似乎在努力表現得更加冷漠,他的表情也刻意裝出一副宛如之前的一切不過是海市蜃樓般的平靜。但是,她卻完全不覺得眼前的他和那個曾經對她惡語相向的斯内普一樣。當然,也不是那個在尖叫棚屋裡毫不掩飾關心的斯内普就是了。
蕾雅還想再說點什麼,但她最終把所有的沖動都壓抑住。她很清楚他還需要些時間,而這個他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絕對不是什麼好的時機。其實也無所謂,反正她還可以愛着他,暫時以學生的身份,她暗暗安慰自己。
她用很輕的幅度在這種空虛感裡點點下颚,“好吧。那……哈利他們還在等我。”好像是什麼害怕惹怒他的小動物一樣,聲音也越來越低,直至聽不見:“回見校長,請您回去後記得要休息一下,還有晚會呢。”說完,她快步走向魔法壁爐。
哈利和羅恩疑惑地看看蕾雅,又看看斯内普。特别是哈利,他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蕾雅臉上的神情這麼傷心。
赫敏倒是洞察了這邊的一切,她面露擔憂地瞥向斯内普,而後伸出手撫着那垂在背後的平直黑發,說道:“走吧蕾雅,我們去買今晚的東西。”
斯内普矗立在這邊一陣,像塊闆磚般看着她單薄的背影和其他三個人消失在魔法壁爐的綠色煙霧中。
那團煙霧的餘燼停留在他的視網膜上,逐漸幻化成她最後失落的模樣,和她為他作證時鋪滿的堅定,以及她對珀西·韋斯萊綻開的笑容重疊在一起。綠色的粉塵蓦地散開,灰蒙大片灑落在心室裡,讓他産生了一種複雜的感覺,好像是回到雨天過後潮濕的蜘蛛尾巷,說不上來到底感受到的是煩躁的陰霾還是别的什麼。
然而,他已無力深究,隻覺得該趁再次被人圍上之前,快點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