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挑眉,“哦?為什麼這麼說?”
淩歲遙理所當然:“因為您要是看過的話,就不會說那些話啦。”
張博并不服氣,但還不至于跟恩人最寵愛的小兒子置氣,看向裴行路,客氣道:“我們小編劇對你評價很高嘛,别讓他失望。”
所以淩歲遙是在……護短?
裴行路收回視線,壓下心中剛才那一抹奇怪的情緒。
副導演遞給他劇本,抽了個條子,“劇本第一百三十頁第二場。”
這一段劇情在中後期。
刺客出身的孟策,成長為亂世中的割據軍閥。率兵攻破曲國都城。城牆高樓之上,師弟趙昭言兵敗被俘。
裴行路對這一段印象深刻。
很難很複雜的一場戲。
張博環視四周,最後說:“歲歲,你跟他對戲吧。”
“我?”淩歲遙一怔,緊張兮兮,“我不會演戲啊,萬一把他帶偏了怎麼辦。”
“沒事,你念台詞就行了。”張博将劇本翻到對應地方,給他。
淩歲遙糾結後,隻好答應。
他可得萬分小心,别影響了裴哥。
裴行路迅速調整狀态,比了個OK的手勢,表示準備好了。
他緩緩揚起臉,刹那間,如同變了個人,充滿了上位者的氣勢。微微側着頭,似乎在對身後的人說話。
“今日起,曲國一十九城,三山之地,舒、尹二河,盡歸于許。”
這句恰到好處的台詞,讓張博的不屑一掃而光。
這是孟策,禦馬看狼煙四起,曲國殘垣斷壁。
他垂眸,眼神悲憫,沉郁歎息,似乎在感慨世道無常,這亂世何日才能終結,何時才能迎來盛世。
然而随着他一擡眼,令人得以窺見漆黑的眼眸之下,藏着異樣神采,那是一種瘋狂的野心,天下盡在囊中的勢在必得。
此時的孟策通過鐵血手段争權滅曲,占據沃野千裡的中原,已成枭雄,足以睥睨天下。
這一瞬間,權欲熏心,救蒼生這個念頭已然淡于奪天下。
一聲嘩啦啦清脆音響。
棕色的小葉紫檀手串墜地。
裴行路循着那沉厚的手串,瞳孔驟然一縮,擡頭看過去。
淩歲遙坐在窗戶邊上,隻是靜靜地看着他。
裴行路走過去,撿起檀香手串,漸漸收緊,啞聲喚道:“阿言。”
“昔日師兄送我平安符,今日歸還,隻求師兄善待曲國百姓。我祝師兄,早得天下,莫忘黎民。”
淩歲遙虛弱淡然,但吐字清晰,再多的恩怨過往也如風消散。
兄弟反目的激烈對峙,并沒有發生,也沒有感慨激昂的曆數過往。
事态平靜至極,秋風裡寥寥幾句,趙昭言自刎殉國,孟策入主中原。
裴行路半晌後握緊手串,決然轉身,“來人,以曲國帝王的最高規格,厚葬趙昭言。所有将士,秋毫無犯,若有違令,一律軍法處置。”
聲音落寞,無端起蕭瑟。
惘然如夢,一瞬空白。
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因母族牽連流落在外的曲國皇子,彼時是個連飯都吃不飽的小乞丐,像極了當初的自己。
孟策救下他,帶他回金銀台。
從此以後,孟策的身後便會跟着一個小尾巴。
“師兄。”
“師兄!”
孟策親眼見着,小尾巴從怯弱惶恐,長成意氣風發。
裴行路出神地凝視着眼前肆意張揚又透着亦正亦邪的淩歲遙。
他擡手去碰,最終還是收回了。
幻象而已。
從今往後,天下再沒有曲國,也再沒有喜歡在劍穗上挂三串鈴铛的趙昭言。
裴行路閉上眼睛,喉結滾動,再睜眼,波瀾不驚,已将一切掩埋于心。
然而轉身時,裴行路一個趔趄崴了腳,撞到了椅子上。
他停滞幾秒,緩緩起身。
再行走時,已是背脊如松。
直到試鏡結束。
那份似淡實濃的BE感還在彌漫。
“砰——”
張博拍案而起,欣喜若狂,雙手在空氣中亂舞:“就是這種感覺!堵在心口的,如鲠在喉的,貫穿了孟策餘生三十年的感覺!哪怕奪了天下,也覺得缺了什麼的感覺!你叫裴行路是吧?先前對你有偏見,我跟你道歉,你真的很有天賦!”
裴行路入戲快,出戲也快。
長舒一口氣,謝過導演。
張博滿意得不得了,“你一定看過原著吧,孟策情緒抓得太到位了。很多人在演第一小節的時候,隻能演出對亂世的無奈感,卻演不出上位者待時而動的野心勃勃。很好,你演的很好!歲歲配合得也很好!”
裴行路手中還握着檀香手串,觸感溫潤,色澤深褐,香味醇和。
他正要還給淩歲遙。
卻見淩歲遙神情恍惚,眉頭微蹙,眼眸泛紅,萦繞些許哀傷。
他是創作整個故事的人,最容易受其感染,深陷其中。
裴行路耳邊響起那兩聲截然不同的師兄,愣神。
下意識提起手串,在他眼前晃了晃。
淩歲遙茫然地透過搖晃的檀香手串,看到了孟策。
不,是裴行路。
淩歲遙抓住手串,輕聲說了句:“謝謝。”
裴行路側目,眼神微動。
“不用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