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醒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
最後醒來的是謝徽雪，他醒來的時候已經中午了。
謝徽雪坐在椅子上曬太陽，才發現陽光下他已經沒了影子。他擡起手又發現手腕處有了幾處淤青，謝徽雪揉了揉手腕，相似的痛感在身上傳來，這樣的淤青他身上應該有很多了。
他拉了拉有些僵疼的手指，一道溫熱的氣息從他的後背源源不斷傳過來，緩解了一些身上的疼痛。
謝徽雪知道是奚川，便問他：“諸葛亮呢？”
“他在校練場，周桓和楚簡在他身邊保護他。”
“你的手怎麼傷了？”
奚川把昨夜的事情說了，“而且我感覺楊沐的精神狀态很不好。”
“這個夢的确會讓人身心受損。”謝徽雪扶着奚川站起來。
謝韶清在門邊喊：“哥，吃飯了！”
在餐桌前坐下後謝徽雪看了一眼楊沐，她面色很蒼白、神色恍惚。
他們都沒了影子，沒了影子後看起來虛弱了很多，但是楊沐的情況明顯很糟糕。
她看了謝徽雪一眼後就怯懦地低下了頭，好像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沐沐，你怎麼了？”江真真關心地給楊沐夾了一塊肉。
然後楊沐畏懼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謝徽雪發現楊沐不止是害怕他，她是害怕這裡的所有人。
“楊沐，坐下來。”謝徽雪放輕了聲音：“你隻是做了噩夢，夢到了什麼，能告訴我們嗎？”
“夢？……”楊沐不住搖頭，她掀開了袖子，手臂上都是牙印、掐痕和刀痕，很多傷口還在流血。
“那現在是不是夢？如果是夢 ，我到底怎麼醒來？”楊沐聲音痛苦：“我不知道什麼是夢，什麼是現實，我已經分不清了，你們不要再捉弄我了，這樣很有意思嗎？，殺了我！”
“你冷靜下來。”謝徽雪看了奚川一眼，奚川站起身走向楊沐。
傳了些神力後楊沐清醒了些，她怔了好一會兒看着衆人道：“……你們是真的？”
謝徽雪點頭：“你都看到了什麼？”
楊沐慢慢講述自己的經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夢，我今天醒來看到諸葛亮依舊有羽扇，但我掀開他的袖子的時候發現還是什麼都沒有！”
“然後我看你們都變成了怪物僞裝的，昨夜我要殺諸葛亮，奚川攔下了，睡後我又不停的做夢。我夢見真的你們已經被諸葛亮殺死了，我去救你們，終于救了回來卻被你們殺死了，我一次次從夢裡醒來又一次次陷入夢中，我一直被你們殺死，你們……諸葛亮，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但是我醒不過來……”
“比如剛剛我看到的你沒有痣，笑容詭異，我看到餐桌上的飯都是人肉……”
江真真拍撫着楊沐的後背安慰：“别害怕，那些都是夢，都是假的，我們就在這裡。”
“我也做了那樣的夢，但是我沒有你嚴重，為什麼拿羽扇的諸葛亮總是在夢裡找你呢？”
楊沐沒有吭聲，她神情有些呆滞，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
錢小鯉給楊沐盛了碗粥：“喝點粥吧……”
楊沐立刻躲開跑了出去，江真真她們也追了過去。
謝徽雪看了看外邊的天色，剛剛的風和日暄已經褪去，黑雲已經悄無聲息地遮了一半天幕。
謝徽雪拿出了面闆中的羽扇觀察，他想起了自己的夢，夢裡諸葛亮拿的那把羽扇看起來和這把一模一樣。
那個諸葛亮似乎想殺了他，謝徽雪捂了捂心口。
但諸葛亮挖他的心時神力卻治愈了他多年舊傷的心口，而且他的心還在。隻是當時他陷入昏睡，并沒有看清諸葛亮的神色。
天幕已被黑色染透，所有的日光都被黑暗吞噬殆盡了，但現在才中午。
—
“孔明，這些是新招募的新兵，這些日子翼德在訓練他們，效果不錯吧？”劉備道。
張飛放下兵器走了過來：“大哥，軍師，你們看怎麼樣？”
“非常不錯。”諸葛亮贊道：“張将軍辛苦了。”
“說什麼辛苦，軍師多見外啊！”張飛拍了拍諸葛亮的肩膀。
張飛正想說什麼突然感覺諸葛亮身形不穩，他忙扶住了快要栽倒的諸葛亮。
“軍師，你這身體不行啊……不對，你這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啊？”
劉備忙道：“快去請郎中！”
旁邊的侍者立刻跑了出去，劉備上前和張飛一起把諸葛亮扶到床上，他發現手上有一種粘膩感，擡了手發現掌心已經染上鮮血。
劉備看着諸葛亮的黑衣，諸葛亮平時比較愛穿淺色的衣服。
張飛也發現了自己手心的血迹：“軍師你怎麼了！”
“孔明，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對不對？你到底怎麼了？我會請最好的太夫給你看，請華神醫，他一定有辦法的，翼德你快去請華佗先生！”
“好，好……”張飛快速推開門。
“張将軍不用去了……”諸葛亮道。
張飛猶豫地看劉備一眼，劉備立刻喊道：“快去！用最快的速度把華神醫請過來！”
張飛立刻飛奔而去。
“主公，沒用的。”諸葛亮慢慢坐起來，“或許這是最後一次了，我要死了。”
“不！你不會死！孔明，你别說話了，來，喝點水。”
諸葛亮搖頭，“主公，你難道沒有發現我沒有影子了嗎？”
劉備端着水杯的手一頓，卻沒有多大的反應。
“你知道對不對？你今天見我的第一面就發現了，隻是你沒有問。”諸葛亮道：“我以前說過影子的事，主公，你們真的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奇怪嗎？”
“什麼影子？”劉備看了一眼自己的影子：“我的影子有什麼奇怪的？我今天的确發現你沒有影子，我沒有問是因為……先生飄然若仙，我見先生的第一眼就以為是上天可憐我劉備，顯了靈，讓我遇到了匡扶漢室、還蒼生太平的神仙……所以，先生怎麼會死呢？”
“哪有什麼神仙……”諸葛亮笑了笑：“承蒙主公厚愛，但我這次無法陪你走下去了……”
“孔明你不會有事的，你不會有事的！”劉備不住搖頭，不斷加大聲音去安慰自己。
直到看到諸葛亮的手指都在流血，劉備才徹底慌了神：“孔明，你到底傷在哪兒？”
“主公，諸葛先生的朋友來了………”
侍衛還沒有說完，劉備已經想到了是誰：“進，快進來！”
進來的人是謝徽雪和奚川，諸葛亮栽倒之時周桓和楚簡已經回去叫他們了，謝徽雪是在半路碰上的周桓，他在天色變化之時已經出來找諸葛亮了。
“謝先生！你快救救孔明。”劉備急忙道。
謝徽雪走到諸葛亮床邊坐下，挽起他的衣袖。諸葛亮手臂、手指有很多血痕還在源源不斷流血，他身上的皮膚也早就青青紫紫了。
奚川走到諸葛亮身後給他傳送神力。謝徽雪點開面闆，拿出一朵雪蓮花，通體晶瑩若雪的雪蓮花到諸葛亮身上自動消散，他身上的血也漸漸止住了。
一柱香後，諸葛亮身上的血口消失了，隻是淤青還在。
劉備見諸葛亮有好轉悄悄松了點氣，但謝徽雪卻道：“隻能暫時止住。”
“這到底是什麼病？”
“這不是病，我隻是該走了。”諸葛亮道。
劉備不想諸葛亮再說這樣的話，但他知道諸葛亮并沒有說謊，還有謝徽雪他們的身份，那個藍光透明能出來蓮花一樣的東西……這一切都太離奇了。
“大哥！大哥！我們把華神醫給請來了！”門外已經傳來了張飛洪亮的聲音。
張飛和關羽、趙雲帶着華佗走進來，謝徽雪讓出位置。
華佗給諸葛亮把脈後神色詫異，他又輕輕按了按諸葛亮的心口，然後被豁口處的空洞感一驚。
諸葛亮忍痛擰眉，華佗忙松了手：“你……沒有心？”
“什麼？！”張飛立刻叫出來，“沒心怎麼可能還活着？”
關羽和趙雲也神色震驚，劉備倒是沒有多意外，剛才更意料之外的事他都親眼見到了。
從諸葛亮的反應來看，他确實是沒有心的。
華佗眉頭越皺越深：“這個病老夫看不了，你的經脈離奇，沒有脈搏、沒有心跳，你沒有心，但你卻還活着？我根本就看不出來你的病症……”
諸葛亮道：“還是多謝華先生了。”
華佗和他們道别，關羽他們把華佗送了回去。
劉備道：“難道就沒有别的辦法了嗎？孔明，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回答他的卻隻有一室靜默，劉備看看諸葛亮，又看看謝徽雪和他身後身姿出衆的年輕人。
他知道諸葛亮的軍師府留了很多人，有幾十個人很快消失了，謝徽雪他們一直都在。
劉備信任諸葛亮，所以他從不過問他的事情，但是他不想就這麼不明不白就看着諸葛亮消失。
“孔明，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家人，你不是說最大的願望就是看到天下一統，百姓安樂嗎？你不會放棄這些，這些比你的命都重要，那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就不能告訴我嗎？”劉備眼中含淚。
諸葛亮和謝徽雪對視一眼，最終開口道：“可以。”
門立刻被推開，張飛和關羽、趙雲也出現在了屋子裡。
“嘿嘿，軍師，我們也想聽。”張飛道。
趙雲和關羽隻看着諸葛亮，眼含期待。
“不是去送華神醫了嗎？”劉備道。
“大哥，這可不怪我們！華神醫不讓我們送，他上了馬車就趕去柳家就診了。”張飛忙道。
劉備也不再多說，張飛立明白了什麼意思，和關羽、趙雲對視了一眼，各自找椅子坐下。
諸葛亮道：“這很難理解，或許你們不明白，這個世界是個遊戲。我快死了，我死之後這個世界會消失，我已經死很多次了，這次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張飛瞪大了眼睛，諸葛亮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能聽懂，但組合在一起已經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
但他們都沒有說話，張飛也閉上了嘴。
但是諸葛亮并沒有說很多，他隻是道：“就算這不是最後一次，就算下個副本我還會遇見你們，但你們也什麼都不會記得。”
“那這一切就沒有辦法阻止嗎？”劉備問。
諸葛亮搖了搖頭。
不同于劉備他們本人的哀傷沉默，謝徽雪看見劉備他們的影子變得越來越怪異。它們瘋狂地扭曲着，想脫離他們的身體爬到諸葛亮身邊，但它們無法脫離，它們的嘴也在蠕動着，像是在說些什麼。
直到漆黑的天幕中沒了一點光亮，雷鳴、閃電接連而至，大雨傾盆而下。
屋内燭光搖曳，他們的影子越來越畸長扭曲。
“下雨了。”趙雲道：“看來短時間内停不下來。”
他的外貌聲音都沒有什麼變化，隻是腳下的影子越來越瘋狂。
諸葛亮起身道：“主公，我們要回去了。”
“好。”劉備最終沒說什麼，讓人把馬車停在門口。
三人上了馬車，劉備他們都望着諸葛亮。
“孔明……明天還能再見嗎？”劉備似乎有千言萬語，最後隻是問了這麼一句。
諸葛亮目光沒有多少波動，他似乎早已習慣了分離，他沒有說明天再見。
“保重。”諸葛亮望着他們：“主公，雲長，翼德，子龍……或許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
“孔明……”
“軍師……”
“先生……”
……
他們意識到了，這是訣别，劉備忍不住流出了眼淚。
諸葛亮抿了抿嘴，握着馬車内壁的手指青筋明顯，但他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擡手放下了馬車的窗簾。
在窗簾放下的時候謝徽雪看見劉備他們悲恸地望着諸葛亮，而燭光下他們腳下的影子已經緊緊抱住了馬車，最終還是因無法脫離本體又回到了原處。
謝徽雪觀察着諸葛亮，他現在神色又恢複了，如同一潭永遠沒有波動的靜水。
“我做了一個夢。”諸葛亮突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