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南槐側身去看湖裡的肥鴨子,聽得身旁一聲輕響,白獻涿已從亭子上下來,這人還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領。
他翻了個白眼,“這次遇上點麻煩事,掌門最近不能離開門派,叫你陪我去。”
白獻涿挑眉:“他讓你來找我?”
“我也不理解,但掌門這麼說了我就這麼做了,畢竟我這記着的東西也不多。”
鄭南槐說得很随便,他往日裡也就能和白獻涿多聊些,這老頭吊兒郎當的,也不總是一副十分憐惜的态度,讓鄭南槐得以喘息,他也和白獻涿抱怨過幾次自己記憶全失的事情,雖說白獻涿的反應一般都是拉着他喝酒,并沒起什麼大作用。
但說出來,總歸是好受很多的。
“我們在重蝶谷發現了一宗卷軸,像是人界地圖,上面有足足十五個位置被做了标記,”鄭南槐平鋪直叙地交代事情源頭,他說到這裡頓了頓,放低了聲音,“我去了之後,在重蝶谷發現了一顆可以凝集鬼氣的玉珠。”
白獻涿的眉頭一皺,“你可有覺得哪裡不對勁?”
這回輪到鄭南槐皺眉了:“怎麼你和掌門知道玉珠的事情之後都問我這個問題?”
白獻涿被他問得一愣,那張俊秀嫩臉上閃過一絲窘迫,“可能我和他心有靈犀,都特别疼你?”
“你可拉倒。”
鄭南槐沒繼續問,不甚在意地接着辦正事:“明天破曉時便走,别睡過頭,我親自來接你。”
“就咱兩踩着劍去啊?該不會還要不眠不休趕路吧?”
白獻涿人都蔫了半截。
“就算是不眠不休也就是小半天的事,你裝什麼呢你,以前更累的你不也走了?”
這話倒是鄭南槐實事求是,白獻涿撇了下嘴,“好吧好吧好吧。”
他低頭去摸袖子,掏出一個小瓷瓶來,遞到鄭南槐眼前:“你的藥該吃光了吧?”
除開名滿修界的機巧奇匠這麼個名号,白獻涿還是個不正統的半吊子醫修,鄭南槐的傷都是由他在照料,也是因為這醫患相處,鄭南槐才能和白獻涿走得近些,換做平常人,倒也不會怎麼來這逍遙峰,白獻涿那嘴巴又毒又損,偏的還是個沒什麼架子的長老,懂得又多,誰來了都要被白獻涿不經意噎個半死。
鄭南槐自醒來以後每半個月都要吃下那一瓷瓶極苦的藥丸,才能把每夜子時都要來一遭的劇烈頭痛給壓制住,這麼個法子還是白獻涿在發現他每晚痛苦不堪之後連着熬了好幾天才想出的辦法,一時的口舌之苦總要比那準時拜訪的刺骨疼痛要好,如今算來鄭南槐也已經有個幾百年沒再頭疼過了。
“确實。”鄭南槐接過藥瓶放回乾坤袋,皺着眉想了會兒,又開口問道:
“我當初到底是傷成什麼樣了?以至于這般費心神才能消減疼痛?”
“那可就有的說了,你當初被送到我面前來的時候人都是被血糊着,渾身經脈都被沖得寸寸碎裂,要不是被護住心脈,早就廢了……”
白獻涿語氣甚是感慨,啧了兩聲,“我可沒本事救你,是回清閣的清運尊師妙手回春,你要真想了解,恐怕也得去找他才行。”
回清閣?
鄭南槐想起在平章城内遇到的清運尊師,那也是回清閣門下的醫修,他倒是和回清閣緣分不淺,改日的确要找個時間去趟回清閣。
回到被君山上他的臨崖居後,鄭南槐脫下那藏藍色弟子服,随手就丢在了地上,松開腰上的細繩,坐到了廳上主位,擡手解開了發冠,側身躺了下去。
他摸出那瓷瓶,舉到頭上就着稀薄殘陽去看那瓷壁内的小圓粒,舌尖自己先泛上一股子苦味來。
白獻涿說這藥估計天底下也就他一個人吃,懶得起名字,就叫苦口得了,簡單明了。
他這辟谷這麼久了,最近一頓不是苦味的吃食竟然是在那重蝶谷外村莊裡同那老頭吃的粗茶淡飯,雖說肯定沒有城主府裡頭的什麼瓊漿玉液名貴,在他這裡卻是難得的人間美味。
他也不喜歡喝酒,又苦又澀,要不是不能拂了城主面子,他連酒都不稀得喝一口。
胡思亂想着,他拔出藥瓶塞子,倒出一顆苦口來拈在手上,那厚重的草藥味瞬間蓋了他滿臉,鄭南槐歎口氣,把藥丢進了嘴裡。
一如既往的苦,鄭南槐皺着眉抿開藥丸,讓那苦味彌漫到整個口腔,最後才吞下那口味道極為可怕的口水,臉都皺成了一塊。
到底是什麼東西,能讓他這般修為,還要靠着這種藥才能過一個好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