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我們的弟子,屍首應該送回門内,兩位尊師意下如何?”
鄭南槐連忙點頭,“其中詳細還是得到召劍峰再作細談。”
戴憐章盡管早就叛出唐劍門并且銷聲匿迹于修界十數年之久,這麼一個大修士忽然被發現死于重蝶谷這種窮鄉僻壤内,個中緣由想想也知道絕非随口兩句便能說清,更何況戴憐章屍骨内還藏着内含騰龍印的玉珠,更是需要謹慎對待。
柳銜文嗯了一聲,“我會與掌門對談,之後會找個時候與二位共同探究此事。”
目送柳銜文師徒兩離開,白獻涿戳戳鄭南槐手臂問道:
“那咱們是就這麼回山上了?”
語氣裡頗多竊喜之色。
鄭南槐翻了個白眼,“是——”
白獻涿聞言高興起來,“下山真的是無趣得很,都不知道為什麼山裡那些小屁孩整天盼着升為入世弟子之後的首次下山……欸你看這院子裡長的槐樹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就是長得好不好看啊?要是你也覺得好看我就把這樹挖回去種,這地兒埋汰槐樹。”
白獻涿除了研究各種精巧法器外凡是能取樂的門道都略知一二,逍遙峰上幾乎和京州的天下第一樓嘉賓樓一樣什麼東西都有,對于這所謂閑适雅緻的山水園林,自然也懂得那麼一點兒,院前院後捯饬得有聲有色。
若是往常,這被廢棄的民居裡一棵長得歪歪扭扭的樹,鄭南槐多不會對白獻涿的奇思妙想有什麼意見,但這次他卻覺得很是抗拒:
“這樹是人家好不容易種出來的,你就别奪人所愛了。”
白獻涿頓了頓,“可這屋子不是都沒人住了嗎?”
鄭南槐張張嘴,半天沒想出什麼話來應對白獻涿,最後隻丢了句“随你”就轉回屋裡調息,白獻涿不喜歡禦器飛行,回平霁門的路上還是得他來出力。
他一坐下便聽得白獻涿掐訣要把那槐樹連根拔起的動靜,連忙給自己塞了顆清心丹,閉上眼全神貫注地去調息體内靈氣周天。
約莫不過半個時辰,鄭南槐運息完一周天,再睜開眼院内那棵槐樹已經被白獻涿收進乾坤袋裡,奇鹿長老還貼心地把那地方弄得像從來沒有長過樹一樣,若不是鄭南槐自己曾親眼見過,都要以為那地方一開始就什麼也沒有。
白獻涿不知又逛到哪裡去招貓逗狗了,這間茅草屋裡隻剩下鄭南槐一個人,靜得厲害。
他剛從床上下來,便感到腹中一陣嗡鳴,湧上來他許久未曾體驗過的饑餓感。
擡眼看了看屋内毫無煙火氣的擺設,鄭南槐忽然想起之前和那老伯一同在這屋子裡吃飯,那時這屋子肯定不像現在這樣讓人覺得凄冷。
似是為了擺脫這無端愁緒,鄭南槐走出了屋門,漫無目的地在院子裡踱步。
這院子倒也有些熱鬧,又有青菜又有一些尋常花卉。
他慢慢走到屋後,鼻尖嗅到一抹淺淡馨香,擡眼便看見一叢山茶小小巧巧地簇在牆邊,潔白漂亮的花朵團成一堆一堆地嵌在綠葉間,可愛動人。
鄭南槐恍惚地走到花前,垂手碰了碰那微涼柔軟的花瓣,胸中像是被挖走了一塊空蕩失落。
他到底還是忘記了好多東西。
他的師尊......是個什麼樣的人?
之前在召劍峰他試圖凝集靈氣入龍圖,雖說很是費勁,卻也發現了那卷軸之上暗藏的騰龍印記。
就在他剛看清那不怒自威的龍頭圖騰時便覺得好似茅塞頓開,像是這一舉動觸發了他身上的什麼禁制,忽然湧進來一段破碎的畫面。
臨崖居的檐廊裡,他曾跟在一個身着紅衣的高大男子身旁欣喜不已,那時候的他到底才多大,才到那人肩膀高,聲音也還是稚嫩青澀的。
他隻聽得見自己喚那人“師尊”。
師尊。
從他傷愈醒來以後,就沒有見過什麼師尊,偌大一個臨崖居,空蕩蕩的一座被君山,隻有他一個人長年累月地消磨日子。
他也不願意讓徐若涯安排弟子入被君山。
如果他師尊在的話,是不是會熱鬧一點?或者,他以前還有過師兄師弟之類的?再得寸進尺些,他是不是也有過愛他疼他的父母親友?
這些執念糾纏着他直到今日,又因為要騙過白獻涿的視線,在他身體裡把他扯得七零八落,發酵成不見天日的怨憎。
他閉上眼,權當沒有聞見過山茶花香,冥頑不靈地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