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又是什麼意思?鄭南槐仍不太明白,剛抓住燕北堂的手指仰頭要問,就聽見祠堂内霎地響起江藍刺耳的尖叫聲——
“不——!夫人!饒了我吧!夫人!
我隻是不小心……不是有意的——!
不要!叔叔!叔叔!你不能這麼對我!
叔……父親!父親!我可是你的孩子!!你不能……
不……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他一邊尖叫哭喊着,一邊在棺材内劇烈地掙紮着,沉重的黑色棺材被撞得左右搖晃,鄭南槐看着祠堂内逐漸傳來的愈發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和砰砰砰的撞擊聲,下意識揪住了燕北堂的衣擺,連身邊的人什麼時候已蹲下身來半環抱着幫助他緩解緊張心緒都沒有察覺到。
終于,一聲巨響,棺材向一側倒去,棺蓋也敞開着倒到一邊,但棺材裡并未滾出一具屍體和一個孩童,而是跌出一個身形佝偻的老人,那些孩童獨有的極為尖銳刺耳的叫喊聲也變成沙啞凄厲的痛呼。
也是在棺材落地的那一瞬間,整座挂滿白綢,台上擺滿一座座牌位的祠堂忽地又散去幻象,變回那個早已破敗不堪、四處散落着斷梁碎木的廢墟。
慘白的月光堪堪照亮地上化為幾塊破舊木闆的棺木和其中同樣衰敗萎縮的身軀。
那老人剛一滾到地上,原先掙紮的身軀十分詭異地迅速平靜下來,口中的叫喊也沒了聲,鄭南槐扶着燕北堂的膝蓋,努力想去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卻見到那癱軟在地的老人頭上似乎緩緩長出了一朵泛着幽幽紫光的花苞來。
那花苞剛一出現,賀行章就走上了台階,腳步竟有幾分迫不及待。
可能是這幅身軀的影響,鄭南槐覺得自己的腿都軟了幾分,想要邁上台階的腳也始終邁不出去,最終忽地身體一輕,再反應過來時自己已坐在了燕北堂的手臂上,而這人正仰頭看着他,目光裡有幾分擔憂:
“賀行章說過,在芥子世中待久了,人的意識會無可避免地被幻境中的身份所幹擾,你還好嗎?”
鄭南槐深吸口氣,感覺到心緒平複過來,這才對着燕北堂搖了搖頭:
“沒事,我們走吧。”
雖然已被自己和燕北堂提醒過自身是見多識廣的修士,鄭南槐在将那老東西的全貌盡收眼底的那瞬間還是遏制不住地略側開了腦袋——
隻是和燕北堂說了兩句話的時間,這人的身體竟然已變成像被吸幹了血肉的枯屍,左眼眼眶處卻長出一株極為粗壯的紫色昙花,它的根系甚至有一些地方已撐破了這個人的身體表面,可見皮膚下會是怎樣一個密密匝匝盤根錯節的場面。
強忍着下意識的心悸,鄭南槐重新将視線挪了回來,就見到那昙花已逐漸綻開花苞,沁人心脾的詭異幽香霎時間溢滿整個祠堂,這股異香在昙花徹底盛開時達到了頂峰。
花蕊中似花蜜一般流淌出閃爍着紫色幽光的水液……說是水液,其實鄭南槐覺得倒像人的魂體。
賀行章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枚小小的印章,緊接着印章中彈出一道白光,鄭南槐便在賀行章懷中見到了一個讓他怎麼都意料不到的人——
竟是江宴……
他的屍身不該早就被回清閣葬入墓中了嗎?!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鄭南槐心中升騰起一個駭人聽聞的念頭,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賀行章和他懷裡雙眼緊閉的江宴,等待着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在江宴的身體出現後,那縷如魂體一般的水液像是自己有了意識一般,迫不及待地從昙花中滑出,如煙霧一樣飛快地沿着江宴的鼻腔鑽入了他的身體。
心中的猜想仿佛得到了驗證,鄭南槐的心髒怦怦跳動着,他脫力般扶住燕北堂的後腦,眼前甚至時有黑影閃過——
他知道,他猜得到,賀行章到底是為什麼要耗費大量心神靈力來構造這個芥子世了。
心中猝然見到此等詭谲場景的震撼與真切的喜悅相互糅雜着湧上鄭南槐的腦海,他輕輕地拍了拍燕北堂的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
雙腳落地,鄭南槐便急切地朝着賀行章走去,卻又在咫尺之遙停了下來。
他看着賀行章懷中的江宴,看着那本來了無生氣的青白臉龐逐漸泛上暖色,小聲地問道:
“他要醒了嗎?”
但賀行章卻搖了搖頭,伸手從這四處崩裂的屍身上摸出了一把小巧的錐子。
鄭南槐見到那錐子上刻着繁複的花紋,似乎在泛着微光。
“還沒那麼快,還差最後一步——”
話音未落,賀行章便握緊了那隻錐子,精準地刺入了江宴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