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縷珠最後深深看一眼師母,拖着疲憊至極的身子出了廂房,那候着的婢子連忙扶住她。浸透汗水的上衫和中衣和她的背牢牢粘在一起。
她忍住打噴嚏的沖動,道:“勞煩姑娘尋我的丫鬟來,我須得整理衣裳。”
婢子引奚縷珠去見了王太醫。想着師母身上的百花蠱雖沒了,但自己身上的還在,讓師母待在自己身邊反倒不安全,奚縷珠便求了王太醫幫忙安頓。順帶說好了将顧杏兒和顧銀園也安頓在王太醫這邊,好教她有理由時常過府看望。
幸蘭來後,奚縷珠換了衣裳,又和王太醫互相道了幾回謝,互贊了幾回醫者仁心,身子越躬越低,最終在兩個人都以頭搶地之前,奚縷珠帶着幸蘭匆匆走了。
幸蘭找着機會,附在奚縷珠耳邊恭敬道:“姑娘,接生的婆子找着了,姓朱,現如今人在新甯。”
奚縷珠猶豫半晌,到底還是點頭讓她去安排,把人送來京城。若是誤會倒也罷了,但若真有其事,必不能被打一個手足無措。
兩人心裡裝着事,都沒有注意到,沈玳玳坐在馬車上同她們擦肩而過。
沈玳玳卻是眼尖看見了,當即痛恨自己為什麼要看來看去,這下好了,給自己看出大麻煩了,口中已經條件反射般喊了一聲:“停下!”
得虧車把式不是個愣的,被這麼突然一喊,也還是停得穩當。迩黛也不明所以:“姑娘,可是有什麼吩咐?”
姑娘今日回了府上,就撈起琴咣咣咣胡亂撥,震出了藏得深的鼠蟲,全府上下都進入了緊急戒備狀态。隔壁鄰居家的狗叫得連綿不絕,紛紛遣了婆子來問,大姑奶奶好說歹說算是勸住了姑娘。
沒成想姑娘轉頭又出了府,也不去何處,就坐在馬車上一圈一圈地繞着京城溜達,轉到後面,那總是十分熱情的茶攤娘子都不理會她們了。
迩黛隐約察覺到今日的姑娘很是不對勁。
沈玳玳已無暇回答她,在看到奚縷珠的一瞬間,那個腦袋裡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次它說:她為什麼在這裡?她為什麼在這裡!找到真相!找到真相!
沈玳玳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它或者她,更或者……祂。
那個聲音似乎總在若有似無地暗示她,祂是神明。
沈玳玳這次試圖和祂溝通一下,在心裡默念:你是誰?
祂依然:找到真相!她從哪裡出來的?追上去!找到真相!揭發她的真面目!
沈玳玳不明白什麼“真面目”,也沒興趣窺探于她而言近乎陌生人的奚二姑娘的隐私,更是疑惑為何祂那樣自信地認為,自己一定會聽祂的話。
僅僅因為祂是“神明”?
祂仍然僵硬地重複已說過的内容,幾個呼吸間,沈玳玳習慣了這噪音,打定主意不能讓祂如願,吩咐迩黛道:“回府吧。”
馬車重又開始跑動,離剛才短暫停留的地方越來越遠,沈玳玳腦内的噪音也越來越大,蓋住世間一切動靜。沈玳玳感覺幾十個大嗓門圍着自己上蹿下跳地喊:揭發她的真面目!揭發她的真面目!
沈玳玳心想你等着吧,我有朝一日一定先揭發你這個“神明”的真面目。耳朵裡嗡嗡的,像進了無數小飛蟲,腦子裡也嗡嗡的,小飛蟲像在腦子裡面和外面不停穿梭,一會兒進去一會兒出來,也許還是尾巴有小刺的那類小蟲,不然她的頭皮為什麼會一陣一陣地刺痛?
沈玳玳忍不住去揪自己的頭發,一把一把地往上扯,把自己的腦袋提起來,似乎就沒有那麼痛了。钗子也有用,往頭發深處戳,就能把小蟲子戳回腦袋裡……
“玳姐兒!”
沈玳玳恍然聽見一聲驚呼,闖過層層阻礙落進她的耳朵裡。好不容易找到的钗子沒有了,自己躺進一個溫暖的懷抱,嗅到童年時最熟悉的、鐵塊淬煉的氣味,還有聽過無數次的搖籃曲,逐漸驅走了沈玳玳腦海裡的怪物。
她努力睜着眼睛,看到沈琏眼裡閃着淚光,嘴角一抽一抽,又哭又笑的。沈玳玳就像幼時無數次被玩伴中傷後那樣,微笑着說:“姐姐,我又撐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