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轶才剛醒,還想着怎麼問徒女蠱蟲的事。她一醒來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蠱蟲不在了,反倒是徒女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氣息。
引别人身上已長成的蠱蟲到自己體内是大忌!從學蠱的第一天起就會被耳提面命的、絕對不能做的、不要命的行為!連轶氣得想把這從來不聽勸的徒女罵個狗血淋頭,無奈一口氣到不了嘴邊就散了。
她拐彎抹角問了幾次,都被徒女生硬地避開話題。這會兒乍一聽到徒女近乎質問的聲音,連轶第一反應就想說你做的事都還沒交代清楚,就趕忙慌的要拷問你師母了!
第九次提起氣要罵,再次化成一串半死不活的咳嗽之後,連轶覺得還是保護一下徒女的自尊心吧,有那力氣用來罵宮珏雎更劃算。
奚縷珠乖乖巧巧捧了杯茶遞到師母跟前,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的師母。
不由帶了點決絕的意味。
連轶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這個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從三歲養到十三歲,說沒有感情那是自欺欺人。她不得不承認,把蠱蟲引到自己體内也好,迫不及待要問離家真相也罷,她實則一點也不意外。
“你已經知道多少?”收起澎湃的内心,連轶挂上波瀾不驚的表情,盡顯師長氣派。
奚縷珠隻是沉默,她不想承認自己一無所知。
“這一天來得比為師以為的要早。”
“師母,我沒有想……”奚縷珠輕聲說,但說了一半,她也不知道自己打算說什麼。她的确是存了怨怼的心思,她覺得師母應該早些告訴她的。
“你還小,你一直還小。”連轶拍了拍她的手背,面上露出一抹懷念,“為師一直把你當那個三歲小孩,如果你不問,也許你及笄之後,也許更晚,為師才會告訴你。縷珠,現在停下,還來得及,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意味着承擔,為師甯願你一直是孩子。”
奚縷珠沒有再說。
本也不需要奚縷珠回答什麼,連轶早在一開始就清楚她的選擇。
過往藏了太久,連轶還沒做好講述的準備,邊努力克制往左上角翻白眼的沖動邊回憶,卡殼了半天,放棄掙紮選了個八杆子打不着的切入點:“你可還記得湛弘師太?”
“……歸元寺的湛弘師太?”奚縷珠一愣,她不記得,但她隐約聽自家那近乎斷絕關系的姐姐說過好幾回。
連轶欣慰點頭:“不錯,為師隻提過一次,你就記住了,很好。湛弘那瘋子的宗門幾十年前就沒了,不說也罷,你隻需記得一點,她們宗門所授乃命格推演之術。”
奚縷珠聽得不明就裡。
連轶總算切入正題:“十三年前你出生之時,天有異象,似有鴻蒙初辟之兆,實屬罕見。湛弘那瘋子推了一次,最後發現那命格落在你頭上。”
“這!”奚縷珠驚得站起身,“自己的命格,自己能……”
“坐下。”連轶看穿了徒女的想法,丢給她一個“怎麼這麼沉不住氣”的眼神,“無妨,沒那麼仔細的,即使推演了,也隻有個大概而已。你的命格……鳳鳥乘風,鳴徹九州,就這麼簡單。”
鳳鳥乘風,鳴徹九州。
鳳命。
奚縷珠輕而易舉地理解了這八個字,心中激蕩不已,她這命格也太……
太假了吧?
也沒聽說她出生的時候有什麼特别的,鳳鳥這麼容易就降世了,那她奚家還不得直接造……
“師母,我聽聞湛弘師太……不大像是靠譜的。”
連轶暗歎自家這徒女還是不太懂說話怎麼委婉,不過不信命嘛,倒也無所謂,走了幾十年彎路,回過頭來才知命裡有的到底是什麼,人嘛都是這樣。連轶心中油然升起一股長輩笑看晚輩的運籌帷幄感,微笑淺啜一口徒女遞來的茶,被燙得要崩不住雲淡風輕的表情。
連轶不經意放下杯盞:“那倒也是,為師一直覺得那推演之術傷腦子。湛弘那瘋子推出來的還多了一句——鳳鳥幼疾,故人不識,羽成方歸。”
幼年時和親人待在一處,必定災禍不斷,惟一化解之道便是遠遊四方,與親人故交徹底斷絕來往,這般長大之後,自能乘風而起。
“湛弘那時已入歸元寺,不好離開京城,若把你養在歸元寺,難保奚家人不會暗中探望,反倒害了你。湛弘便托我,把你帶入我百花宗。你父親大抵是不願你名譽有損,也擔憂蕭家人得知你的命格之後于你不利,便借了奚大姑娘這個托辭。”
奚縷珠聽完這一切,面上的驚愕漸漸散去,凝結成十足的茫然。
她一直以為是姐姐讓她整整十年無法回家,原來自己才是害了姐姐名聲的人嗎?
連轶握住她的手:“你父親也算是為你好。”
奚縷珠睫毛微顫,深吐一口氣。
她覺得,她不需要這樣自以為是的好。
但這十年!已經度過的整整十年!她該如何說服自己,如何相信自己的無辜?她該說她不知情嗎?益處實實在在是由她享了,罵名她是不是也該分擔?還有母親,她的母親,同她一樣被蒙在鼓裡十年的母親。她們該如何面對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