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張想發驟然擡頭,鼻尖擦着沈玳玳的臉肉而過。
她們隔得太近,彼此鼻息間都是張想發沒擦太幹的頭發散發出的濕漉漉的雨氣,呼吸得稍重些都會變成對方眼睫上結的薄霧。沈玳玳還覆着她的手,擠壓在床上按得床榻扭曲成新的形狀。
沈玳玳一開口,張想發便覺在同她交換呼吸。她又重複:“母親?”
張想發狼狽地别開臉:“我不想莫名其妙長輩分。”
她不由往後靠,一直到能看見沈玳玳後腦勺掉了快一半的發髻的距離。
“不要亂叫我!”張想發多少有些掩耳盜鈴的意味。
沈玳玳沒跟她一般見識,隻是有一下沒一下地用食指敲她指尖:“這個世界都是張姑娘創造的?”
張想發木然點頭。
“張姑娘的話本是個什麼樣的故事?”沈玳玳問得仿佛漫不經心。
張想發本來張口想答,但一下子想起面前這個是自己故事裡的反派,那這可不大好說,又把嘴閉上。
沈玳玳卻對這個問題很執着:“張姑娘的話本寫的是誰的故事?”
張想發還想裝死,卻見沈玳玳轉頭看她,昏暗房間裡眼睛的光亮一點不曾黯淡,眼裡隐約帶了些循循善誘的意味。
“……奚縷珠。”
張想發答得極輕,但沈玳玳還是聽得準确:“是我要殺的人。”
不是疑問句,那樣确切的語氣,讓張想發更覺窘迫,連解釋都蒼白太多:“隻是為了……隻是我水平不高,寫得太胡來。沒有殺人不殺人的,那本就是我寫了不合理的劇情,同沈二姑娘沒有關系。”
這話落在沈玳玳耳裡,就歸結為四個字——
沒有關系。
這是張姑娘的故事,寫的是那奚縷珠的人生。至于她在這個故事裡是好是壞,做了何事,全憑奚縷珠的需要,說到底和張姑娘沒有關系。
外面的雨聲忽然就大了,沈玳玳感覺眼前有灰塵卷起。
她不說話,張想發也越發忐忑。張想發開始懷疑說出這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确的選擇……本來面對的是沈玳玳的感激不是嗎?這一說卻把自己變成了被譴責的那個。張想發心裡打鼓,面上強撐着想擺出“我就這麼寫了怎麼樣吧”的架勢。
沈玳玳卻已經問起旁的:“張姑娘應是寫了許多奚縷珠的事,也了解奚縷珠最深了?”
“我早就忘了。”張想發實話實說。
連寫最多的奚縷珠都忘了。沈玳玳意會,又問:“奚大姑娘、白四姑娘,還有我姐姐、我母親、迩藍和迩黛,我認識的人,都是張姑娘創造的,都是你的……女兒?”
張想發下意識點頭。
沈玳玳心裡浮現出一絲微妙的不爽。
“這樣多人,張姑娘怕是顧不過來,心裡總是有個先後的。”
沈玳玳說得平淡,張想發卻是背後嘩嘩冒汗。
先後嗎?張想發沒來由心虛——又或許是有來由。在她不顧那兩親衛和車把式的想法,硬要往前來尋沈玳玳時,她心中的天平就已經悄悄傾斜。更或許是更早以前,她接連兩次改劇情的時候。
但神怎能有偏袒之心?
張想發絕不承認這一點:“都是我寫出來的,哪分什麼前後左右?我當然得平等對待,平等愛了。都是神了還隻愛高個不愛矮個,那像什麼話?”
沈玳玳理解地點頭。
但還是很不爽。
張想發靠着床架歪腦袋坐着,沈玳玳在她面前坐得筆直,她努力不去看她,視線裡隻留下隔一陣就垂下來一縷的長發。沈玳玳繼續她的問題,問得随意,摸不清關系,但張想發還是聽出了其中暗含的拷問的意思。
張想發心虛歸心虛,但總的來說覺得自己做過的錯事都交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幾乎是沈玳玳敢問,她就敢答。沈玳玳也不拿古今中外的為難她,隻是散亂地問些身邊人的事情,張想發答得越來越有底氣。
沈玳玳主要抓住了兩個關鍵點。
一是張姑娘說的另一個世界,雖然有些古怪,但大體上還是圓得過去,若不是張姑娘瘋得太厲害,那就真有可能是真的,沈玳玳願意選擇相信她。
二是張姑娘創造了這個世界,創造了很多人,她隻是衆生之一,張姑娘對其她人的了解和關照不比對她的少。
她的這位“母親”,未免有太多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