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想發改的那些内容雖是稍稍延遲了一下才發揮作用,但整個看來已是很立竿見影了。沈琏原以為少不了一頓強制措施,沒成想過了午後,那些一心求死的人就個個沒了聲響,木木地定在原處,如被攝魂奪魄一般。
沈琏隔着一層油衣把離自己最近的人從小木凳上抱下來,轉頭吩咐下屬:“挂的這些都收了,還有求死的直接捆住。這裡還需人看着,你留在……你就算了。”
認真記筆記的下屬:“?”
沈琏掃了圈屋内人,這回帶的人還是不太多,能打仗的不缺,會安撫人的着實想不起來。沈琏沉吟片刻才道:“罷了,你去叫榮田——”
“将軍,屬下願受之!”
僅是遲疑間,便有另一下屬站到自己面前抱拳請命。
沈琏眯眼看着,很快就想起來:“甄海獻。”
她妹妹引薦的人。
“正是屬下。”甄海獻重複道,“屬下可堪其任,定不負所托。”
沈琏又看了眼她,屋内已有人恢複些神智輕聲呻吟,容不得再糾結。沈琏當場給甄海獻封了個百戶,道日後請功時再正式為她請官階。自己和下屬先趕去别的地方,能留近十人在這邊已是不易。
甄海獻,現在已是甄百戶,領了新軍銜也不露喜色,立刻投身收白綢擺椅子分配任務的工作裡。簡單按區域人數點了人去,點到柱子那邊,甄海獻手一頓,說完又淡然轉開:“這裡就麻煩雲姑娘。”
雲熠抓緊的手心又松開,低低說好。
待雲熠做了心理準備往前看去時,甄海獻已經扯下一把懸在梁上的白綢,扶那裡恍惚站着的老妪坐下,低聲安慰着什麼,看得不甚清晰的眉眼不算柔和,反倒給人堅實可靠的感覺。
雲熠又想起前世那位甄将軍了。
前世的甄海獻沒有進沈琏的軍隊,卻是在北境獨自闖出另一個新天地。班師回朝那日,嶄露頭角的甄将軍騎馬行在隊伍最前頭,有一幼童誤闖,險些傷在甄将軍馬下,甄将軍及時拉了缰繩下馬扶起幼童,免一大禍事。
十年後的甄将軍被北境風磨煉過的眉眼仍然溫和,原是一如當年模樣。
自己那時在做什麼?雲熠有點想不起來。
隻知不久之後,雲家覆滅,自己流放,途中死在甄家人手下,成了崖下亡魂,再醒來時,就又在進京的路上。
佛曰前世都如過眼煙雲,怎麼這就忘不掉呢?
“這位姑娘,你吃口餅吧?”旁邊一被救下來的娘子問她。
雲熠方才回神。
大約是因為佛沒曰過。
雲熠謝過娘子,重新開始手上動作。
那位娘子局促地坐在小闆凳上,那闆凳本來是吊白绫時候踩着用的,這會兒用來團住整個人,就顯得不大夠用,搖搖晃晃幾欲跌倒,幸好有雲熠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那娘子才沒順勢滾出廳堂。
滾娘子被扶了幾回,老老實實拎着小闆凳站在旁邊,不好給人添亂了。見這位好心小姑娘在安置手邊的人,便也上去幫着分餅。
“姑娘,多謝你。”滾娘子邊給還神思恍惚的人塞餅邊道。
雲熠一愣,好半天才嗫嚅回道:“不必客氣。”
滾娘子沒聽清,也沒太在意,繼續道:“姑娘也是琏軍的将士?年紀輕輕,未來不可限量……”
“——不是!我不是。”雲熠阻了她後面的話,冒領身份要是被别人聽見了,懲罰可能不至于,但丢臉是真的會很丢臉。雲熠不經意往甄海獻那邊瞥,那人應是聽不見這邊的對話,雲熠方松口氣。
滾娘子毫不卡殼地切換另一套誇誇:“不是将士也來救災?姑娘舍己為人,心有大義,年紀輕輕,未來不可限量……”
雲熠幾次想試着打斷,都被滾娘子的話轱辘過去了,隻好埋頭做事做得越來越賣力,滾娘子說一句,臉就蒼白一分。
大義那一類東西,适合甄海獻,不适合她雲熠。此番跟着下江南不過是因為甄海獻要來,當真是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抱着怎樣想法,想的是要了卻執念,卻也不知到底是何執念。
前世因自己行差踏錯、連累雲家一大家子的雲熠算不上好人,今生更是手裡沾了四條命,雖說是報前世的仇,可對于旁人而言,那些仇怨從未發生過。午夜夢回時,未嘗不曾問過自己,今生報前世仇,到底妥不妥當。
若有人問起那無人知曉的前世,雲熠能答的,也隻有自己落魄流離的半生。
城内這一遭災禍解了,城外救災營的氛圍也緩和許多。
張想發雖然世界搭建理想受挫,但放棄是不可能放棄的!直着改不行那就見縫插針地改,見縫插針不行那就……那就在世界裡面靠自己雙手改吧,沒有金手指的日子她不也這麼過來的。
當然更重要的原因還是,溫度在回升了。
坊間傳聞,“瘟疫始于大雪、發于冬至、生于……”後面的張想發還沒記住,總之就是一句話,天冷了疫災就要變嚴重,天暖了疫災就能自然消滅。
白勉清日觀天象,掐皮膚一感受,堅定表示這場疫災已經過了最嚴重的時段。救災營的人不管信不信,情緒都調動到最高昂,絹布下的嘴咧到最開,仿佛這樣就能掃去些死氣。
不過高昂過頭也不是什麼好事,緊繃的神經總是稍稍被挑撥,紛争就能一觸即發。張想發第五次從打鬥現場脫身,抱着一筐藥草找準機會拔腿往屋子那邊沖,進了院子火速關上院門,拍着胸脯喊道:“勉姐兒,營裡現在是誰在管?這樣下去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