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五十年。
日陽高照,所有士兵紛紛例行巡視,以及參與各項訓練調度陪合的時刻。
門闆被倏忽打開,又緊接着輕聲快速阖上。
埃爾文從一堆文件擡起頭,見詩織神色慌張四處張望着,快步走到他座位旁邊蹲坐在辦公桌旁,然後食指往嘴上一放,目光懇切地看着微微發愣的他。
「噓……借我躲一下……」
下一秒,門闆又被打開。
利威爾面色不善地掃視整個辦公室,最後定在埃爾文身上。
「那蠢貨有進來嗎?」
埃爾文眼角馀光瞄了一眼,正用兩手忙不疊地打成叉,且用慌忙的眼神示意自己不在這裡的詩織。這俨然貓抓老鼠的場景令他輕笑了幾聲。
「這次詩織又做了什麼事情?」
利威爾瞪他那像幸災樂禍的臉,「他還能做什麼?都過了三年這蠢貨還是一樣那麼蠢。啧……又溜到酒館了嗎?」
「利威爾。」
掩住口鼻的詩織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埃爾文忽然叫住他的舉動。利威爾搭在門闆上的手移了回來,疑惑地斜睨而去。
「你覺得詩織怎麼樣?」
利威爾皺了皺眉,「什麼怎麼樣?」
埃爾文又問,「關于詩織這個人,你有什麼想法?」
利威爾轉過身,正臉面向他,「埃爾文,你到底想說什麼?」
「韓吉之前也問過你類似的問題,記得嗎?」
詩織愣愣看着埃爾文因背光而不明顯的側臉,不解他為何突然說這些話的理由,爾後低下頭,不自覺在靜默之中屏氣斂息,聆聽着,也等待利威爾的回答。
利威爾神色複雜地看着埃爾文。
因埃爾文這番話,他想起韓吉在總部搬到托洛斯特區後對他說的話。那天,他也是在埃爾文的辦公室,韓吉一臉正經地走到他面前。
「你最近罵詩織罵得很少呢。」
他一臉鄙夷,「你對巨人的變态行徑終究還是轉移到人類身上了嗎,是很想看他哭嗎?」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換個方式好了。」韓吉闡述自己的眼見所聞,「對于詩織這個天天纏着你瞎扯閑聊,老踩你底線惹你生氣,然後對你這個陰沉難搞外加潔癖粗暴還有辦法笑得出來的人,你難道就沒有什麼想法嗎?」
忽略利威爾陰霾的臉色,韓吉又接着再說。
「雖然詩織有能用悲慘來形容的不好過往,但我認為他終究隻是個心思單純的人,把自己認為很重要的東西,視為自己僅有的……那種簡單純粹的想法,這樣的性格,我覺得很危險。」
她歛下眼眸,「不是對别人,而是對自己。」
利威爾依然緘默,卻大概明白韓吉說了這一大串究竟想表達什麼。
——如果不能在緊要關頭拉他一把,就不要對他太好。
他那時并沒有正面回應韓吉什麼,隻是随口打發了她,畢竟他沒有必要回答這個問題,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那時确實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疑問。
然而對他而言,擅自拉近距離後,就别想再随便退開。
利威爾打開門闆,最後看了一眼埃爾文,專斷獨行地說着。
「他就隻是一個想活下去,卻又不把自己性命當回事,也總要有人替他收拾爛攤子的蠢貨而已。」
關門聲落下。
「詩織,你聽到了吧。」
詩織手抱着膝蓋,點點頭。
不知怎地,那些聽起來像在損他的話,詩織卻有截然不同的感觸。就好像一個一直躲在山洞裡孤身許久的小孩,在某一天,終于有人踏進陰暗的洞口,穿過長長的漆黑甬道,帶着火光并且發現了他。
讓那個孩子,不至于迷失在黑暗中,失足落谷。
而利威爾帶給他的感覺,就像這樣的存在。
「光明正大的讓部下偷聽……真沒想到總是一臉正經的團長先生,竟然還有這樣的嗜好。」他擡頭看向埃爾文,目光沒有半分抱怨,隻有知彼知己的釋然感慨,「你其實一直都在試探我吧,關于我進入調查兵團的真正理由,畢竟……」
想到一個再貼切不過的形容,詩織忍不住自嘲地笑着。
「我以前,可是王都那些貴族養的一條狗。」
他清楚善于與王都貴族議員打交道的埃爾文,一直都在打探自己與那些人可能的關系,甚至猜疑過他之所以加入調查兵團的動機,是否是聽從誰的安排而來。
然而,确實是埃爾文多想了,他的存在,不過隻是那些人茶馀飯後的一場閑暇消遣罷了。
「關于這點我向你緻歉。」埃爾文毫無隱瞞的承認,而此刻面露的真誠,也不再有當初的臆想,「雖然現在這麼問有些多馀,詩織,你後悔加入調查兵團嗎?」
「不是都說多馀了。」詩織笑了笑,内心真實的想法溢于言表。
或許是難得和埃爾文單獨說這些,也或許這個人是除了匹西斯外,知曉他最多過往的人,而既然都撕開了話頭,詩織忍不住脫口存放多年的疑問。
「那時候,臭老頭應該全都說了吧?」
埃爾文老實回道,「匹西斯司令說他當初差點死在你手裡。」
詩織不置可否地笑了幾聲,「誰叫他話太多,實在是太吵了。」
「在那之後,你因為一個叫蘿伊.庫斯特的女人,主動找上匹西斯司令并尋求他的庇護,以一具燒焦屍體詐死躲避憲兵團的追捕,成為駐紮兵團的士兵。」
因久遠的往事被提起,想起一張溫柔臉龐的詩織,目光有些深邃。
「那臭老頭的話,真的挺多的。」
原來不知不覺,都已經是十二年前的事情了……
他淡淡地開口,「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要不是那個煩人臭老頭那幾年的安排,我也不會有躲在這間辦公室跟你閑聊的時候吧,恐怕不是躺在哪裡變成一堆無人知曉的白骨,就是被抓回去繼續……」
詩織嘎然噤聲,沒有再接下後話,而埃爾文也在瞬間明白,詩織那未出口的話,才是他當年毅然決然選擇以詐死,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的原因。
埃爾文不禁思考,在那場持續十年的遊戲結束後,至詩織在羅賽之牆犯下多起殺人案,中間那段空白一年多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連匹西斯司令也不知道的事情,才導緻他後來被憲兵團追捕?
究竟是因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