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巨石封住洞口已經過了兩天,托洛斯特區的罹難者遺體回收至今才告一段落,破敗且帶有陰影的城鎮已回不去昔時紛鬧,居民重建的日子還需面臨相當漫長的艱辛。
白天調查兵團終于取得與艾倫會面的許可,一接到消息,埃爾文和利威爾便前往位于席娜之牆軍事審議所的地下牢房,而兩隻于日前捕獲的巨人,韓吉取名為賓與索尼,正在進行實驗。
當晚,托洛斯特區的調查兵團總部。
「所以啊,索尼那個孩子個性内向害羞,既不像賓那麼愛熬夜,又元氣十足,真是弱小的讓人心疼啊……你說明天第二階段的痛覺實驗要怎麼進行,可以的話我也不想太殘忍,聽見他們的哀号聲我的心真的好痛,那過程實在太難以忍受了……」
「要不然你明天也來幫我好了,如果你也在的話說不定可以嘗試新的實驗,這樣也能用不同角度去重新審視——」
「韓吉分隊長,已經可以了……」馬布裡特剛踏進會議室,一見裡頭景象便抽着嘴角,忍不住出聲打斷還在喋喋不休的韓吉,「前輩已經睡着了。」
「不要亂說,人家明明就醒着。」韓吉揚高語調表示不認同,擡手指着将下巴擱在兩手上,正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的詩織,「你沒看到詩織的大眼睛正一眨也不眨的……」
火光搖曳,隐晦不清,韓吉這才發現那雙大眼睛違反人類的常理,似乎連一次都沒眨過。她看着詩織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察覺古怪的她走向前,彎下腰,擡手掀開那雙明顯畫得一大一小的眼睛,露出底下一對渙散的黑色眼珠。
因她的觸碰詩織坐起身,揉了揉眼睛,連帶把眼皮的墨水給揉開。
「……要吃飯了嗎?」
「你這小家夥真是的。」韓吉擠在他椅位旁坐下,一手搭在他肩上,「所以你剛才都沒聽到嗎?真可惜,不然我再重新說一次好了,這次我就坐在你旁邊說給你聽吧。事情是這樣的,我們前兩天剛捕獲索尼的時候……」
韓吉又開始從三個小時前那段說起。
詩織絕望地閉上眼,然後往旁邊一癱,任由韓吉搖晃他再也直不起來的身軀。
這時,宛如救命般的嗓音從門口傳來。
「喂……四眼,差不多就行了,你那些又臭又長的實驗過程沒幾個人能承受。」
「怎麼會呢,詩織都撐過五個鐘頭了,比之前撐得還久。」韓吉先是慢條斯理的回答,再對走進會議室的利威爾與埃爾文問道,「和艾倫的會面如何?對談還順利嗎?」
「也就那樣吧。」利威爾答非所問地拉了椅子坐下,睨了眼旁邊自韓吉撒手後,就再也支撐不住地拿臉抵在桌上的某人。
埃爾文回道,「我們已經能确定他的意志,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後天招開的審議會中将他弄到手。」
他們調查兵團将主張利用艾倫的巨人之力,奪回瑪利亞之牆。
畢竟因托洛斯特區城門損毀再無開啟的可能,導緻他們調查兵團為了奪回瑪麗亞之牆所做的據點設置,犧牲了無數的士兵,長達四年的漫長布局,最終卻毀于一旦。
而同時,又出現了艾倫這個足以左右人類命運的希望存在。
正因艾倫的存在,城牆内已經開始出現兩股聲音,有人将他視為惡魔,而另一派人則把他當作救世主,如果繼續置之不管,兩方将有可能演變成争鬥事件,導緻城牆内亂的導火線。
中央那些掌握實權的權威把艾倫的存在視為威脅,以憲兵團的立場,恐怕會從艾倫身上挖掘出所有情報後,再将他處理掉,以避免之後可能延伸出的政治性問題。
在這樣各方意見分歧的情況下,王政府決議,于後天下午招開軍事議會,并由統帥三軍的總統薩克雷做出最終決斷。
要如何讓總統和權威,清楚明白艾倫帶給人類的利害比例,同時迎面憲兵團會如何放大艾倫存在的不安風險,來徹底掩蓋他所能夠為人類做出的功績。
在埃爾文将可能發生的難題盡數道出後,順勢得出方向的韓吉,将臉擡離交疊的手,不由得脫口如此推斷。
「這麼說……憲兵團勢必将無所不用其極地,挖出艾倫曾經的所有過往,并且加以放大批判與解讀,加深民衆對于艾倫身為惡魔的深刻标簽,藉此将話題導向利于憲兵團的方向。」
埃爾文沒有提出任何反駁,盤算一會,斟酌道,「我們必須找到能夠一舉出奇制勝的對策。」
「我想起一個故事你們要聽嗎?」趴在桌上,将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聽全的詩織,傳出悶悶的說話聲。
他文不對題的舉止成功引來三雙注目,韓吉瞧了眼時間,「現在說睡前故事還太早喔,而且我還不困喔。」
「什麼故事都沒你的好使吧。」利威爾瞥了眼韓吉,接着了然看向旁邊的人,「你想到什麼?」
「關于森林獵戶的小故事。」
「獵戶?」韓吉愣了愣,「你是說以打獵維生的部族?」
「嗯,我以前在駐紮兵團的時候,從守門大叔那聽來的。」詩織總算睜開眼睛,将臉擡離桌面坐起身子,揉了揉壓印出痕迹的臉頰,繼續說道。
「獵戶向來有訓練獵犬幫忙狩獵的習慣,有一隻特别兇猛的獵犬,族人已經商議好要殺死它來避免攻擊人的情況發生,準備執行時,它突然掙脫繩索且發狂向人撲去,就在這時,有個男人在所有恐懼的族人面前徒手制伏了它。」
在他們若有所悟的目光下,詩織又接着說下去。
「沒有說什麼大道理,男人就隻是簡單說了句“它會是捕獵的好苗子”,便堵住了族人的聲音,讓這隻日後确實做出貢獻的獵犬免于一死。」
指引般的轉述話語,像适逢而至的一場及時雨,如醍醐灌頂。
「利用恐懼嗎?」韓吉手托着下巴,思緒豁然開朗,「對于未知的事物,排斥是人類的天性,我們或許可以利用他們對艾倫的恐懼來震攝那些聲音,讓他們不敢對艾倫出手?」
埃爾文沉吟一會,繼而推論整合,「确實用再好聽的漂亮話也說服不了他們,要讓總統清楚知道艾倫對人類有利,并且在傾向我們調查兵團的同時,于這份利上再多上一層保險……」
他看向旁邊,「利威爾,還得靠你了,在适當的時機成為那份保險。」
利威爾手随意搭在椅背,「讓我扮黑臉是嗎?」
韓吉點點頭,「能淩駕于那“恐懼”之上的“震攝”,成功扮演黑臉角色同時又能令人不容置疑的,也隻有你了。」
會議已然得出結論,埃爾文微微一哂,「至于能否順利,就全看審議過程了。」
從會議室走出來,利威爾就見詩織伸着懶腰,還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你平時躲麻煩的功力不是挺行的嗎?」
詩織轉頭看他,知道這沒頭沒尾的一句在指什麼。
「真是失禮,我才沒你說的那樣。」他扳了扳酸澀的肩頸,老實回答,「我隻是覺得,有個人能聽自己說話又不是件壞事,雖然最後還是撐不住睡着了。」
「說什麼鬼話……」利威爾不以為然地睨他一眼,「所以有人牽着你的鼻子叫你學狗亂叫撒尿,你就會乖乖照辦還把自己弄得一身屎尿嗎,你是那種類型的無腦蠢貨嗎?」
聽他一連說了這一大串,詩織先是愣了一會,接着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什麼?」
「不能說。」詩織用手擋着嘴,在利威爾不快的目光下,笑得更開了,「說出來你肯定會生氣。」
「你現在也沒讓我高興到哪……」
他經常令人驚恐萬分的陰霾臉色,在詩織這處完全無用武之地。而知道他在笑什麼的利威爾,不言不語地橫了他一眼,就繼續往房間方向走去。
一眼就看穿他的詩織,知道這個嘴笨心善的人臉皮薄,便見好就收的跟了上去,并且朝他伸出手。
「做什麼?」看着那隻伸出來的手,利威爾再次駐足不動。
詩織眨眨眼,「兵長先生,你沒帶伴手禮回來嗎?」
利威爾眯細了雙眼,「我為什要帶那種東西……」
「因為順路嘛。」詩織笑得沒心沒肺,「我聽說内地多了好多新的甜食,還有各種口味的餅幹,好想嘗看看啊,不然你之後去審議所的時候,順便幫我帶些回來好嗎?」
利威爾不作聲的看着他。
看着那張在自己面前笑得真誠,沒有一絲防範心機,總是一臉傻呼呼的蠢臉,心中某一處未曾因誰而動搖過的地方,也總是因為他,有股為此柔軟下來的感觸滋長着。
那種感覺,就像他冬日裡捧着一杯溫熱紅茶,在淺嘗一口後,那蔓延于體内久久不散,也令他回味綿長的溫暖與甘甜。
然而,他依然還是那個善于在某些情緒就快要溢出胸口時,将這些東西繼續深藏不露,維持着這份誰都不要道明,也慶幸對方的笨拙遲鈍,才能繼續保有的這一份安全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