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算平靜下來後,詩織邊如實說道邊閉上眼,夢裡畫面便深刻且清晰的浮上腦海。
「利威爾,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關于我記事起就反覆夢到的夢境嗎?」
利威爾看向他似在回憶的臉,「讓你三更半夜不睡覺,犯傻跑去找巨人交際的星空?」
三年前在聽到這個理由時,利威爾隻覺得這蠢貨腦袋有洞,還破得能透光賞月。然而三年後再次聽詩織提起,他卻覺得詩織身上,實在有太多太多他沒辦法及于援手,隻能任由它不斷發生的疑謎。
一種束手無策的感覺悄悄襲來,他不知道該怎麼化解這壓抵于心上的不安。
也不喜歡這種無法掌握,像随時都可能會失去什麼的空虛感。
利威爾不由得攥緊拳頭。
「對。」詩織睜開眼,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明明一直都是一樣的畫面,隻是這次完整了許多。」
不僅僅是變得完整而已。
男孩與女孩再清楚不過的表情當中,他還能深刻感受他們的情緒,清楚感覺到他們于那些接連遭遇當下的迷茫、不甘、悲傷、喜悅以及絕望。
為什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聽完詩織所叙述的夢境内容,利威爾看着坐在身旁的他,「這樣聽起來,夢裡的場景跟你沒什麼關係。」
「确實沒什麼關聯。」掌心抓抵于額際,詩織呐呐地低語着。
那為什麼夢境裡頭的某些畫面,不管是他遭遇風暴瀕死時見到的染血白花,還是那些箭矢,種種所有……會與接連幾次浮現腦海的幻覺如出一轍?
真的是自己想太多,才會像這樣出現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奇怪幻想嗎?
……算了。
「你說得對。」詩織将手挪開額前,轉過臉,目光與灰藍眼睛交會,「不過隻是一場沒什麼關係的夢而已。」
距離他們失去埃爾文,以及近兩百名調查兵的那場殊死戰,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真正該放在心上的,是這座已經揭露出真相的現實世界。」将背靠向利威爾,詩織呼出一口淺淺透出白霧的熱氣,仰頭望着繁枝茂密得連一點陽光都灑落不下來的綠樹。
他淡道:「冬天就快來臨了……」
利威爾偏過臉,看向幾乎将整個重量倚在他身上的人。
從一張仰首而望的神情中,隐約瞧出一絲對此的困惑後。利威爾轉回臉,将身軀往後,像一股強而有力的存在,撐起他有些頹着的身子。
背靠着背,支持着彼此。
利威爾神色如常地淡道:「後面不是還有止不住鼻涕的陰沉春天,跟知了到處小便的熱死人夏天。你沒把它們放在眼裡嗎?」
身後響起的聲音,與突如揚起的輕風同時而至,讓被遮擋于上頭的光亮,透過風吹樹葉的搖擺隙縫間,如雨點般落在詩織微微一愣的臉上。
聽見某種深藏其中的安慰,心領神會的詩織笑了笑,閉上眼,擡起頭朝後靠抵着,感受陽光灑落于臉上的溫暖。
「說得也是。」
聽着這聲變得輕鬆的音調,灰藍色眼眸緩緩轉向身旁,停留在他們手掌撐抵于綠草間,指尖與指尖輕輕碰着的相觸……
利威爾同樣将頭往後靠抵着。
聆聽着千萬綠葉于風聲中起舞,這樣舒服的感覺瀰漫着身心,就在詩織暫且忘卻那些煩心事,逐漸有些睏意的時候,利威爾突然站起身,一時失去支撐直接仰頭倒在草地上的詩織,呆呆看着利威爾居高臨下的身影。
「已經偷懶夠本了吧,該回去準備下午會議了。」
「話說回來,利威爾,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跟在利威爾身後,詩織忍不住提出這個疑問。
一整片遼闊的草地,不僅有棵大樹提供遮陰,略有些高的地勢還能俯瞰遠處人來人往的城鎮。這可是他最近新發現的睡覺好地方,他不就才來過幾次而已,利威爾怎能找到他?
利威爾頭也沒回,「因為這裡散發出一股愚蠢的氣息。」
「怎麼會?」以為他是指自己身上有異味,詩織連忙聞着,當什麼都聞不到後立刻追上前,探頭在他身前問道。
「什麼氣息還是什麼味道?不可能啊,我每天洗澡洗頭啊?」
利威爾橫他一眼,「你就繼續蠢一輩子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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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沒有想過,以前隻需面對巨人這一種天敵,比起現如今,竟是如此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在近兩百名調查兵團成員的犧牲下,那次的奪還殊死戰,他們從"古利夏·耶格爾的前半生"、"巨人與已知的所有曆史",以及"牆外世界的情報"這三本手劄得知,就算抹消掉牆外巨人的威脅,城牆内的人類,依然處于極度危險的狀況。
他們面對的敵人的真實身分,是人類,是整個世界。
根據手劄紀載,他們是艾爾迪亞國的人民,也是百年前的145代弗利茲王,帶領到這座島上篡改掉記憶,能夠變成巨人的特殊人種"尤米爾的子民"。
是全世界衆所之矢,亟欲從這個世界上剷除的存在。
自古以來,艾爾迪亞國将尤米爾的子民,作為廉價的兵器使用,千年來長期統治過這個世界,不僅帶給全世界恐懼,同時也帶來了深入骨髓的仇恨。
就像他們憎恨着巨人,希望它們通通消失于世界一樣。
牆外世界的其他人,看待他們,也是抱持着同樣心情。
在女王決定将這些真相公布于人民後,城牆内可想而知的陷入了混亂。有些人接受一切,也有些人一笑置之,當然也有反對軍團政權的人将這些事鼓吹為陰謀論。
可無論是什麼聲音,都掩蓋不了這個誰都無法改變的現實。
當不再聽到托洛斯特區的巨錘擊碎巨人的聲音時,已經是大雪紛飛的時節,等到積雪逐漸融化,兵團正式宣布瑪麗亞之牆的巨人已經全部掃蕩完畢。
而托洛斯特區開放升降梯出入,開始進行街道鋪設作業時,花草已經萌芽,蝴蝶四處飛舞。
托洛斯特區遭受攻擊的一年後,難民得到批準,得以回到故鄉。這一天,調查兵團進行睽違六年的——瑪麗亞之牆牆外調查任務。
如同韓吉所預測的,這些年牆外的巨人幾乎都跑進瑪麗亞之牆,調查兵團也在這一年幾近将牠們消滅殆盡了。
馬匹奔馳于遠離城牆的陌生土地上,詩織仰頭望着湛藍天際,以及當中翺翔飛舞的自由青鳥。他閉上眼,感受從遠處而來不斷掠過耳旁的風,所帶來的無邊無際的自由所望。
在曆經幾日的路程,不斷探索的隊伍越過了好幾座山巒,逐漸抵達一處刮着漫天風沙的漠地。細碎的沙子拍打在臉上帶來淺淺的刺痛,與此同時,空氣中也帶來一股鹹鹹的氣味。
應該,就在不遠處了。
意識到這點的詩織,屏息以待。
很多年前蘿伊曾經對他說過,他名字的第一個字,詩,于遙遠東洋那邊的語言來說,寓意着海的意思。
他也曾無數次試着想像,大海,究竟是什麼模樣。都說一望無際,聽起來應該就像藍天那般。
當馬匹緩慢步上沙丘,從陰影逐漸走向光明,在親眼見到這片波光粼粼的遼闊海面,這一瞬,震攝心魂的強烈感受,就如同夢中那片萬千夜空般……
迷人得,令他不忍轉開目光。
「我就說吧,是不是很美……」
站在詩織身旁,利威爾轉過臉瞧着他沉迷的側顔。
黑眸盛滿着一閃一閃的光芒,看起來就像黑夜裡綻放的繁星。
滿眼喜悅的模樣,也像似什麼都擁有了。
目光望向無際藍海,利威爾淡淡釋出一笑。
「确實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