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裡深信,想害自己一次的人就會想更多次,能害自己一次的人就能害更多次,想殺自己沒有得手的人會下下一次殺手。
不把他的命放在眼裡,他人的命也不在自己眼中,以殺止殺!
想在這片廢土上殺一個人太容易了。
李暮裡又怎麼甘心自己是被殺的那一個。
……
李暮裡回領主星之前去五層查看梅花皇後的狀态。
“姑奶奶,你想找回以前的記憶嗎?”
梅花皇後搖搖頭,“過去的東西像盲盒一樣,我喜歡有把握的赢,但對過去,我一點信心都沒有。否則無法解釋我為什麼選擇忘記。”
李暮裡點點頭留給梅花皇後一個領主星定位,讓她玩累了就回家。
玫瑰田裡那座潔白的教堂,李暮裡第一次站在門口就聽見了鐘聲。
教堂裡隻有一座神像,是李暮裡夢裡見過的白發少年,是主神的神像!
禮堂空曠,隻有一排排橘褐色木質長椅,李暮裡越走近,鐘聲越小,直至李暮裡站在神像下與主神對視,鐘聲方止。
主神神像在幾個紀元以後隻存在于各個教院,現如今的人類隻記得主神賦予他們新生和幸福,無人記得主神的模樣。
在人們心中,主神從來不是具體的,但系統和堡壘是福音的具象化,每個人時時刻刻能感受到,人們的生活依靠福音建立。
神像立于三尺高台之上,大理石質感,并非尋常神像嚴厲肅穆,而是坐在高台之上向下看。
中長款狼尾,卷發披在肩頭,左耳紅鑽耳釘,身上是銀色和白色拼接的露臂兜帽長袍,内襯露出了腰線和腹上肌肉,腳上沒有穿鞋。褲管空蕩,身材纖細,大有營養不良之相。
廢土之上崇拜力量,崇拜健碩的身體。
如此瘦弱的主神,信服力從何而來?
眼睛!那雙向下俯視眼睛,藏在碎發之下,濃厚陰影中的眼睛,坦白,沒有塵垢,很深的墨色,疏離曠遠,就像無邊無際的國土,一旦踏入就會迷失方向。
她看着你,你并不在她眼中。
她坐在高台之上,像受困的精靈,但她并不驚恐,甚至從容,嘲諷地坐在牢籠中,雲霧缭繞間,對你說“你要完了”。
“聽說你殺過人,大肆殺戮反抗你的人,我隻殺一個要殺我的人。廢土之上,人人都想殺死競争者,我隻為自保,這不過分。”
神像沒有任何回應。
是的,主神已經死了,墓碑就在外面的花田裡。
“管你們什麼蝴蝶,你們已經死了,你們已經什麼都做不了!”
李暮裡憤然離開,他不在拜神的潮流裡。他們的神,李暮裡已經看見了,不能讓他信服。
教堂之外,鐘聲持續敲響,神到底想警示信徒什麼,無人知曉。
退出登錄,消毒水的氣味蓋過了記憶中的玫瑰花香,略微苦澀的藥水比詭秘的馨香剛讓人有踏實感。
今天可以出院了,武曌将軍派來的軍用車把李暮裡接回L區。
大喜過望,李暮裡坐上車沒有回望,楊玉環真的沒再來,送别也沒來。他沒能攀上這條關系線,但也沒惹怒對方給自己帶來壞處。
楊玉環沒有動手害過他,真正要報複的人是少爺(劉子暇)。有些事如果能不了了之也挺好。
楊玉環又不可避免地沉睡,睡夢中有人離開了。
「今古情場,問誰個真心到底?但果有精誠不敢,終成連理。萬裡何愁南共北,兩心那論生和死。笑人間兒女怅緣悭,無情耳。」
(出自昆曲《長生殿》第一出傳概)
楊玉環夢見眼前站着一個個粉墨裝扮的人全背着他,自己一身水衣子,臉上無彩,身上無蟒,往前走了十餘步就見那些人紛紛側過身,轉過頭,濃墨重彩的臉上滿是獰笑。
不知從哪傳來的鼓點越奏越急,好似人成群結隊的腳步,在追趕,在圍捕。
他們走着輕飄飄的鬼步,腳下不停,穿梭交替,直到把他圍在中間。
他們的花臉越靠越近,越壓越低,楊玉環不得已雙手護頭,那些人被他手中忽然生出的偶絲纏住手腳。
他是楊玉環,身居長生殿,他是冤魂,是過不去忘川的鬼。
那些人追着他,嘴裡嚷嚷着「仙人撫我頂,結發受長生」。
沒有仙人,長生是詛咒!
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展望未來是在時間的長河裡望梅止渴。
究竟是他在牽絲線還是他才是被困住手腳、被操控的偶?
這一方黑漆漆的天地,站立着姿态各異的戲偶,他們惺惺作态,楊玉環也是其中一個。
他夢見自己成了精緻的彩色陶俑,扇子上挂着金色的繭,藍色蝴蝶破繭而出,翅膀緩慢充血撐開。
蝴蝶飛起,他挽指接住,身上桎梏寸寸崩裂,那隻蝴蝶飛進了他碧藍色的眼睛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