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裡也看不見，“我忘了他們是誰。艾小小，你還有哥哥，還有餅幹姐。振作一下好嗎？”

艾小小沉默，很粘人，似乎有分離焦慮症。

她經常默不作聲就跟在李暮裡身後，李暮裡逐漸習慣，偶爾支喚她做個助手活。

第七年，地面人類數量下降至一萬，母星磁極曾多次短暫消失。太陽的光線無法抵達地面，它掀起了另一場風暴攻擊磁極失效的母星，機械仿生人受影響大部分宕機，小部分功能紊亂，蟲子趁機攻擊仿生人程序，地面秩序由停滞到紊亂。

蟲子逃出系統，931教院派遣使者從地底回到地面格殺所有仿生人程序，X特區取出主神留在二号機裡的源代碼芯片重新啟動全部仿生人，恢複地面秩序。

二号機離開那天，笑着說“再見”。

李暮裡陪明棠坐了一天一夜，什麼都沒說。

地面恢複，明棠啟程回罪人團。

“你身邊總得跟着人，讓我回去吧。”

明棠滿頭白發：“保護好小小。”強弩之末，嘶啞悲怆。

今年是第八年，地面人類僅剩五千。

變異種進化出類似熱武器的增生肢體，極端天氣下進化出利炮打不穿的軀殼。

X特區武裝僅剩的人類，量身定制作戰機甲，守衛最後二十餘年的地面安全。

五千人，二十餘年，不斷進化的變異種和母星陰晴不定的【自清潔】。

聽起來都不可能。

守衛人類安全，是承諾，是繼承者的宿命。

魏含聽了搖頭，“不可能，我一路打過來，知道它們戰力有多高。”

“是，不可能，我們都知道不可能。不可能不代表就要束手就擒，萬一在最後一秒出現了轉機，我們的堅持就有意義。”李暮裡從口袋裡掏出一管糖，倒出一顆在手心送進嘴裡。

“要來一顆「唆麻」嗎？”

“違禁品！”

“不，隻是調節情緒的麻醉劑。地面人類每周有半天「唆麻假期」，它們的命名來自于《美麗新世界》。X特區把地面變成那個烏托邦。

系統人類如果太焦慮，也可以購買唆麻添加進營養液裡緩解心情，起碼比猖獗的電子蜜要好，那東西損害前額葉，會讓人變癡傻。931教院已經嚴厲打擊此類精神藥物。”

魏含拒絕服用，看着唆麻發揮藥效之後的李暮裡如同神仙般慈眉善目。

末世人類在避難最後階段，精神高度緊繃。

地面人類稀少，變異種一心破壞綠洲堡壘，大後方壁壘中各功能職員已經精簡到最少，能派往前線的軍隊也隻有3000人。

如果防線崩潰，變異種進攻綠洲堡壘，持續半個世紀的避難計劃和人類安全防衛工作将功虧一篑。

李暮裡被同化得徹底，對末世生活有高度認同。

魏含不知道該如何喚醒他。

“我們走吧，剩下的工作交給小小，她是專業的機甲格鬥訓練師。晚上你就能穿上新皮膚。”

魏含跟着李暮裡熟悉營地，作戰間歇的人們把機甲送到維護中心，機械臂掃描維修時，脫下機甲的士兵在吃自熱罐頭，吃完再服用半顆唆麻小憩一會兒。

這就是人類那個格外依賴精神藥品的時段，服用者成瘾，極度沉迷。人們隻能靠它喘口氣。

魏含一路走來，見李暮裡臉上始終有放松的神情，服用完唆麻的人都是這類神情。

受了重傷的人在包紮時也是說說笑笑，看不見痛苦。

像被蓋上了「思想鋼印」，隻有設定好的思想，在認定的事情上絕不會懷疑。

（思想鋼印，來源于《三體》。）

相信會勝利，就一定會勝利。

掩耳盜鈴，自欺欺人。

魏含垂下眼睑，想了些想不通的問題。

晚間，二人回到地下格鬥場，艾小小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兩人沖向前，李暮裡把艾小小扶起來，緘默的鐵鏽味從兩腿之間蔓延，從寬敞的工裝褲褲腿爬出來，宛如紅色的細長小蛇纏上腳腕。

“她怎麼了！”

李暮裡松口氣，把艾小小抱回房間：“例假來了，貧血。我去代領封閉針和紅糖津貼，得麻煩你看着她等到衛生員來。”

李暮裡對艾小小的體質已經了解，立刻通知衛生員過來處理。自己跑去機械管家那裡領月事封閉針，紅糖，補鐵劑。

魏含把自己縮在房門後的椅子上，床上躺着的人除了發色，沒有一點色彩可言。嘴唇、手背、腳腕都是一種灰白，鮮紅色血液纏在腳腕上，往外蔓延。

兩腿之間遊出一條又一條鮮紅的焰尾魚，等魚都遊走，那身體也就空了。

魏含眼前出現錯覺，他覺得床上那人越來越癟，快陷進床闆裡。

衛生員敲門，魏含自覺離開，站在兩排機甲中間的主道，擡頭隻有白熾燈單調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