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禮軍低頭,沉思過後擡頭看向被鎖鍊掉在行刑架上的王修平,年輕的身軀如同被釘在十字架上受難的耶稣。
人性二字早已被自己踐踏無數次,張禮軍不為菅明光鳴不平,也不站F區。他是A區的人,永遠都是。
“小婵,我60歲了,為地面建設貢獻了一輩子。待在A區是對我這一生的肯定,不能臨了臨了我又成了F區的人,又成了派系争鬥的背景牌啊!”
房雨婵仰視吊在木樁上的王修平,村落裡的一磚一瓦都是二支隊為主力軍建成。王修平親手給自己搭建了一座刑房,他的選擇會葬送他自己。角落塵埃無人在意。
老将軍站久了,腿疼受不了,走出刑房回到審訊室,親手生爐子。
房雨婵沒有插手。
“小婵,你們那一批人死得多慘你見過得呀!我人老了,就剩這點名頭,辛辛苦苦一輩子就為留個清白,死在A區。你可能看不起我折磨那個年輕人,我這把老骨頭千裡迢迢跑到這要給A區一個交代,沒有這個交代,我就回不去了!”
老将軍摘下軍帽,廢土軍人的一生隻有名了。到死不能清清白白的走,這一生白來一趟,什麼也不剩!
他想王修平改口,菅明光的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暮裡的死不能跟菅明光有關系。
商量拓荒軍領兵人選的時候,他投了菅明光的贊成票,雖然他是順水催舟,但他來自F區,這就很難說清了。
房雨婵竟沒想到李暮裡在軍中的根系深到可以動搖一個老将軍的地位,獄中消息也沒那麼閉塞,晨報依然能幫助她了解局勢。她從沒聽過軍中又新增了厲害人物。
那隻能是更早之前的人。早到他們那一輩人還沒出現就已經離開A區。
“首長,邊境的生活也不錯,不妨多住幾天。等顧問的屍體找到了,您帶着他一起回A區。”
張禮軍無奈搖頭,“他們想我這一把老骨頭,埋在邊疆啊!”
老将軍背着手在爐火前仰視天花闆,久久不曾眨眼。
怒目圓睜,箭在弦上之意,沒有回頭路。
房雨婵站在桌旁,一扇門後的刑房裡王修平強撐着不肯昏過去,絕不能給他們對自己動用意識測謊的機會。
房雨婵走進刑房,将烙鐵的火盆朝衣不蔽體的王修平踢近,退出刑房後将門鎖上。
“碳快燒完了,我陪您去接待所。”
張禮軍緩緩合上眼睛,酸澀模糊:“有勞。”
接近陽曆新年,營地村落的門窗都貼上了春聯,寫滿吉祥。
寫春聯的紅紙是士兵自己做的,漂亮規整的字是88一筆一筆寫的。家家戶戶,一個不落。
李暮裡消失之前,隻叮囑88把他送來的那些紅紙寫完。
一半未寫到,他被刺喪命虎口的消息傳回營地。
“不會的,他答應回來教大家怎麼過年。”
88接着停頓暈染的墨點寫完那一筆,他總是相信,一件事要有頭有尾,說的話要做到,答應的事要做到。
“貼春聯隻是第一步,要說到做到……”人魚的眼淚總是被騙子騙走。
張禮軍沒在各區見過這種習俗,“這是祭奠的習俗嗎?”
房雨婵回答,“是慶祝新年的習俗,祛除舊年的邪祟,迎接新一年的希望。顧問從末世前夕帶回來的。”
李暮裡說,舊世界的人們無論怎麼樣都是要過年的。新征程就要有新希望。
他是會說的,說着說着把自己留在了過去。房雨婵沒來由想他,擰他耳朵從來不生氣,一邊叫痛一邊喊“婵姐”,要真有這麼一個皮實又聰明的弟弟也挺好。
“那麼紮眼的紅色居然是用來慶祝的。”
“顧問說年獸最怕紅色。年獸大概就和異獸差不多。”房雨婵也不是很理解李暮裡說的那些架構龐大的上古傳說,跟遊戲劇情一樣,充滿玄幻色彩。
人們慶祝喜歡用血一樣豔麗的鮮紅,那是現在的人懼怕的顔色,充斥在恐怖遊戲裡的氛圍色彩,象征死亡。祭奠卻用聖潔的白色,婚紗一樣的顔色。
聽起來就像某些小衆遊戲的設定,李暮裡說那些設定并不小衆,曾經都是流行元素。婚紗有各種顔色,紅白藍黑粉,人們把所有色彩搭配穿在身上,就像S區那些富人的誇張裝扮再日常方便一點。
很難想象。
夢弧系統裡的虛拟皮膚奇形怪狀,光怪陸離,S區人把禮服當成日常裝扮。想象不出來舊世界的普通人如何裝扮,如何度過節日。
系統裡連節日設定都和舊世界不一樣,每個領主島,每顆領主星都是主人設定節日。今天開心設個節日,明天不開心取消一個節日,想過什麼節就去不同的領主區域。
最初人類有什麼節日,吃什麼,玩什麼,演化到如今都不清不楚了。
舊世界的東西在廢土上像新的一樣。
“異獸也怕流血,活着的東西都怕死。過年關,過年就像過關,一點到頭不停轉,慶祝什麼呢?”
房雨婵也在期待和想象李暮裡說的過年:“大概,慶祝年終獎?”
老将軍戲谑地笑出聲,廢土上的人想進系統想瘋了,一年到頭就想要錢,攢夠錢進系統還得繼續掙錢。一輩子都朝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