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有個師叔,現在也不知死活,我師父說姑且算他死了吧。他活着的時候是個婦科聖手。我師父羽化後,我接受了門中事務,便有幸得以整理師叔的遺物,師父在時,都給他收到藏書洞密室,我也是無意間打開密室,翻看他的醫案,進行學習。有一個醫案他寫得像故事一樣,所以我記憶深刻,是關于難産,也是九死一生後母恨子欲其死的病例。”
劉景大概隻喜歡烤魚,并不怎麼吃,但烤魚的技術挺差,烤的外糊裡不熟。我微微蹙眉,繼續道。
“自古以來,女子生産就是一隻腳踏進鬼門關,難産不在少數。可是産後如此怨恨孩子的也少,那個案例,我倒很同情母親。”劉景聞言看了我一眼,卻也不打斷。我又靠近他,道:“要不我挑明了說,别打啞謎了。”
“不不不,你接着說。”
這麼有興緻,那好吧。“嗯……那是一個大戶人家,産婦也是個繼室,還是個孤女,娘家人都沒了,在大戶人家裡根基不穩固,急切需要一個兒子穩定地位,可是夫君并不喜歡她,她千方百計懷上兒子,誰知卻難産,她九死一生在高人救助下誕下兒子,卻産道撕裂,直至谷道。她因此不能侍奉夫君,又怕夫君知道内情,從此嫌棄厭惡她,也怕别人知道,以此做文章,她若失寵被棄,從主母的位置上被拉下來,那可不是鬧着玩的,連她這拼死傷體生下的幼子,在勾心鬥角的大戶人家中,也不能存活。于是她便利用夫君念在她難産,有了一絲憐惜心軟,每次求歡都以顧念主君身體為由,或以怕有孕難産為由婉拒,又說主君原本多子,她亦無心生子固寵,隻将元配還未成年的幼子視如己出,養在身邊,每每有人提起她的親生兒子,她便怨恨厭惡,以此來證明自己被難産吓怕了,有多不希望再次有孕生子。”
劉景又拿了一隻魚認真烤起來,其實早就心不在焉。
“也許那家主君年事已高,或者對元配真愛,或者天生不是愛色之人,那夫人久不侍寝,主君也無強制,也無需求,也沒有其他女人,總之那女人反而因為讨厭難産的兒子,以害怕再孕難産之由,以愛惜丈夫身體為重,躲避侍寝,愛護元配兒子而博得美名,站穩腳跟。後來我師叔終于研制出方法,為她修複産道,後來又給主君生了老來子,終是貴不可言。”
“你到底是誰?”劉景揚了揚手臂,說得漫步經心。
林子裡的暗衛有了動作,我馬上跪在地上三跪九叩:“陛下,小人乃蘇神醫嫡親師弟長安,我師叔是婦科聖手艾十三娘。”
“你講故事的水平更一般般,這都跟直接說一樣了,算什麼啞謎。”
“陛下也不妨多讓。”
“哈哈哈哈……”劉景笑着擡起手很自然的撫摸了一下鬓角。
我趕緊又靠近他,低聲道:“陛下,原本我師叔艾十三娘死後,太後的事天下唯有太後一人知曉,我剛才說的也是人家的故事哈,跟太後可沒關系。林子裡的暗衛您還是撤了吧,别殺我,真要打起來,我不占便宜,但也能逃。但我喜歡老伯伯,不想和老伯伯撕破臉,你留我一命,我一身本事,日後或許有大用。”
自己母親的隐私,豈能讓人随意說嘴?聽完我的話,劉景臉色變了變,見我離他這麼近,又對暗衛了如指掌,便知他若不仁,怕是我也不義。他又不經意地揮揮袖子,繼續烤魚。
我坐回身子,“天下的女人都不容易,大亂戰的時候,奴人夜裡淩辱女人,白天吃女人果腹,我聽聞那時候流傳一句話說來生願為牛馬,不投生為女人。故事裡的産婦,在最美好的年華不能侍奉夫君,不得夫君寵愛,不得男女歡好,隻能以對元配孩子視如己出之美名讨好夫君,自己的孩子不能親愛……”
“可是後來呢,後來她好了不是嗎?”劉景說的很是不經意的樣子,故作輕松。
“好了又有什麼用,這麼多年的青春美好都已經錯過了。愛會減馳,恨是會習慣的,還會随着歲月的積累越來越深,最後瘋魔也是有的。太後又有了新兒子,她會把早年壓抑的母愛都發洩到新兒子身上,那些寵愛裡,有對你的一部分啊。”
劉景聽話了手一顫,差點又把魚掉了。我隻做沒看見,望着湖面遠處的風景。
“你怨你父親,卻根本不恨他,因為你不愛他,對他沒有太深的感情太深的執拗,你恨你母親說到底還是愛她,她恨你也是因為完全沒辦法抛下執念好好愛你,恨你為什麼和别的孩子不一樣,不能讓她心無嫌隙地愛着呢,盼着你來盼着你生,卻不料反而差點要了她命,讓她受盡折磨和屈辱。她的手段,要弄死你辦法有千種萬種,可你還是活到成年,你大哥暗中幫扶你,你覺得她真得不知道嗎?若你能在民間安安穩穩快快樂樂一輩子,她也是高興的,可是偏偏做了皇帝,那是她辛苦為自己愛子謀取的,可是你坐上皇位她不開心不甘心,卻也沒有向你下手不是嗎,你的孩子也比先帝的孩子福澤深厚,以她的手段,真出手你們誰是對手。”
劉景臉色變換,複雜地看着我。我卻更加敢說。
“她如今也煎熬,梁王是他的愛子,卻因你确實是個好皇帝,太子也是好太子,她便反複無常,出招也猶猶豫豫,沒有殺伐決斷,卻滿滿的小心翼翼。陛下啊,她恨你,恨的并不是你這個兒子,恨的是生你時受下的苦,恨的是身體損傷的羞恥,屈辱,恨的是那個老夫少妻,我生君已老而萬般不如意的歲月,恨的是你讓她恨不下去也愛不起來。”
劉景的眉頭漸漸舒展開,愣愣地看着前方,好像有什麼冰封千年萬年的東西漸漸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