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真不是我寫的。”平安嬌羞地強調道。可我們隻當平安是因為羞怯而堅決否認,接着繼續看手劄。平安對着我催道:“快點看,快點看,到底是哪十行,你找到沒有?”
“馬上馬上……當時掃那一眼也不是有心的,誰記得哪一頁。”我心虛不已,故作鎮定。
“我明明很善良,做什麼事都為别人考慮,甯願自己吃虧,也從不虧欠着别人,可是老天好像從未善待過我,一路走來,我沒有了以前的驕傲,也失去了自己最開始的模樣,講過去像是在賣慘,講未來又像是在做夢,講現在卻也無話可說,我心裡的委屈,明明像山一樣,壓得我透不過氣,想找人傾訴,卻發現真到了嘴邊,竟那麼輕飄飄的不值一提,我瞞着所有人,假裝邁過去很多坎,還顯得很開心的樣子,可是隻有我知道,有些坎,我其實真的很難邁過去……”榮玥讀着讀着仿佛也傷心起來,很是同情的轉頭看着平安叫了一聲,“平安……當時一定很難過才寫出這樣的話吧,是誰惹你這般傷心了?”
“時間很久了,好多年了,我都忘記了,以前總是這樣,其實好像也沒什麼特别的事發生,但就是很難過,感覺人生到處都是邁不過去的坎,自己沒做錯什麼事,卻仍然要承受命運的不公,就喜歡怨天尤人了些,大抵是我又無病呻,吟的時候随手寫的。”平安輕輕地說完,又看着我認真解釋道:“這些啊,都是咱們太液池遊船回來,你和我徹夜談心開解我之前寫的,最近我陽光開朗的很,都沒有這樣文字了。”平安忽然又有些局促,慌忙道:“哎呦,其實這也不是我寫的,隻是覺得能體現當時的心情……”
我自然替她解圍:“哎呦你不要慌嘛,你放輕松些,你不要因為我和你聊的那些話,就排斥一切感覺不好的情緒強迫自己一定要陽光一定要開朗,我是希望你像花兒一樣嬌豔熱烈沒錯,可假裝快樂,那樣也會很辛苦的,那可不是我對你的心願。人生在世,誰沒個沮喪的時候,低落的心情又不是什麼難以饒恕的過錯,也是正常的情緒,有什麼好羞愧的,我隻是沒想到你文采這麼好。”
平安感動,臉卻更紅了,“什麼文采啊,都說了,不是我寫的,你再這樣子,不給你看了。”
我們自然是不肯輕易還給她,榮玥簡直入迷,對小劄上的文字喜歡的不得了,癡癡地輕聲道:“這段文字好美啊,入目無他人,四下皆是你……你是我觸碰不到的風,醒不來的夢,尋不到的天堂,醫不好的痛,點不着的煙火,松不開的手,忘不掉的某某某……”
“嗯?鄭清那個臭小子,讓你這麼難追的啊?那個臭小子……”我頓時氣惱的不行,橫眉冷眼,像個馬上就要爆炸的爆竹。
平安馬上安撫我,“唉沒有沒有,清哥哥很好的,以前是木讷了一些,但也向來事事聽我的,他最近不是開竅了好很多了嗎,對我更是體貼入微。那個是歌詞,寫的不是他,也不是我寫的,還是,還是不要再念出來了,否則,真的不給看了。”平安羞紅了臉,側頭将臉埋在臂彎裡。
我理解她的窘迫,畢竟這種場景念這種文字,和在大庭廣衆下被扒光也差不多了。
“知道了。”我點點頭,接着道:“雖然我剛才也有那樣說情緒不分好壞,但是,這種東西還是要少寫吧,文字的力量是很強大的,痛徹心扉的情緒可以用文字纾解,悲傷凄涼的文字也會反噬,這種東西寫多了看多了真的很影響心境,你看,連我和公主隻是讀了,都仿佛被感染到那份切膚之痛。之前和你團聚,就覺得你身上總是憂傷抑郁,一點不像青春正好的年紀。你還是要多出來走走,多交些朋友,多曬曬太陽,别總圍着一個人轉,讓他的喜怒哀樂,牢牢拿捏着你,别人的‘四下皆是你’,是真的‘入目無他人’,而你的‘入目無他人’,卻是因為身邊真的就隻有一個他。”我一邊翻閱,一邊傷感妹妹這些年的不容易,一邊淡淡的囑托,一邊繼續翻看,企圖朝着她的内心走的更近一些。
榮珺聽說是歌詞,就央求平安唱一下,平安的歌喉真是天下無雙,一下子就将兩位公主唱迷了。
兩位公主還沉浸其中,平安拉了拉我,使了一個眼色,我會意快速地翻了幾頁,翻到一篇《生僻字》,平安按在我肩膀的手稍稍用力,我便停下,這篇文字的作者平安寫的是佚名。我正要發問,做什麼給自己起這樣的筆名,榮珺就指着‘佚’字問道:“這個字念什麼?”
我大吃一驚地樣子,張大嘴巴道:“啊?不識字啊?公主居然這個字不認識啊。那,大公主,你也……”我轉頭對着榮玥遲疑地問。
榮玥不自然地抽了抽嘴角,卻又揚了揚高傲的下巴,頗有些裝腔作勢道:“這個字啊,這個字念鐵。”
“啊?這個字念鐵啊?我讀書少你不要騙我。”我眼睛瞪得像銅鈴。平安努力看了看,想确認是不是她筆誤了。
“鐵,念鐵,鐵名!這個字我很認識。”榮玥聽說我讀書少,眉頭若有似無得舒展,更加堅決地狡辯。
榮珺覺得姐姐很厲害,崇拜的不行,又問道:“那這個這個還有這個這個念什麼?”
“啊?這一連串都不認識啊?”我壞壞地憋笑繼續假裝驚訝,十分誇張地問榮珺,然後又轉頭看着榮玥,笑的人畜無害,用下巴指了指手劄,示意她趕緊教妹妹。
榮玥按下局促清清嗓子,然後硬着頭皮道:“這個很簡單啊,念,鬼鬼鬼鬼。就是你最害怕的鬼。”
榮珺單純疑惑的看着手劄,蹙眉歪頭,噘着嘴疑惑道:“這就是鬼啊,可是這四個字長得不太一樣啊。”
“哎呀,張牙舞爪的樣子,就是鬼字沒錯了。”榮玥努力辯解,掩飾心虛。
“公主果然聰慧啊。”我笑着抖動着肩膀,誠懇大贊。
“啊?對啦?”榮玥不自信的問,自覺失言,又故作鎮定,恢複高傲,還端起範兒來。
我隻覺得她可愛,“對,對啊!怎麼能不對呢,公主大材簡直堪比翰林院學士,真乃當世大儒啊,哈哈……”我一番馬屁拍的榮玥很是受用,又接着指了幾個字,“那這個字,還有這個字。”榮玥依舊對答如流,我簡直佩服不已,“哇嗚,公主簡直倉颉再世啊。”
平安忽然覺醒一般,轉到我們前面,一把奪過手劄,氣憤道:“根本沒有什麼讓你創傷難愈的十行文字,長安,我是不是有被你算計到。”
我一副你才知道的樣子,把一左一右兩位沒搞清狀況的公主往前一推,擋在身前,道:“哇嗚,你看公主這麼‘博學’,這種情況早知道就給大大方方的看嘛,又看不……”我見平安臉色很是不善,有些生氣,“哎呦你是在,惡狠狠地,瞪我哈,要翻臉啊?公主是把你當朋友,但你自己沒點數嗎,真不把自己當奴婢啊,才離開王府幾天啊,就沒了做奴婢的覺悟?怎麼,現在是良家子啦,忘了當初是什麼了,竟要在公主這裡找尊嚴?呵,那也不是不可以啊,你從這屋出去到大殿上,随便找一個親王嫁了你就是她倆嫂子,你要是嫁給陛下她們就得管你叫娘!”
“長安!你,你……你給我滾出罰站。”平安氣得發抖,力氣卻十分的大,拎着我的衣領往外一扔,跟着一腳把我踹出門外。
我屁股朝前一撅,快步走了幾步,身子歪扭了兩下才定住,卻像一個生氣炸毛的小狼崽子,低着頭,攥着拳頭,渾身使着勁兒,喘着粗氣,滿臉不服。
大殿上仿佛有片刻安靜,等我回過神來,隻聞得絲竹管弦,隻見得觥籌交錯。須臾惠王上前來領我,對我道:“你剛才那番話,确實……”
“生氣的時候是會說些違心的話的,我知道錯了。”我身子漸漸放松下來,聲音也軟軟糯糯的。
惠王牽着我回席上坐好,我無心吃食,隻特别留心内殿的事,可又聽不真切,大約是榮玥在安慰平安,沒聽到平安哭或者啜泣,但眼前卻總是複現她默默拭淚的樣子,我自責,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倚着堂邑夫,看着大殿窗外的湯泉池水搖曳倒影的燈光失神,忽然聽得榮珺道:“平安,我好喜歡長安,你再把他叫進來吧,我要跟他一起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