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遲!”
聽見這難得的叫喚,遲水眨了眨眼,雖說不敢置信于自己的雙耳,卻還是向着聲音來處轉身。
隻見不遠處的謝燎琰揚唇笑着,一排牙齒旁陷出兩個酒窩。他一手撐傘,一手拼命對着遲水揮舞。
待二人目光遙遙對上,他便邁腿奔向她。
謝燎琰的狐毛大氅被風帶動往後,露出裡頭鮮豔的绯色長袍。
大雪渺茫間,世界白花花一片。獨他像盛夏裡的日光,一步一步踏過雪,好似能融化這世間的所有嚴寒。
遲水出神地望着他,恍若看見過去的好多年。
猶記得,她剛成為“暗霜”,發現她消失在府上的謝燎琰偷偷跟着大漢跑來莊子,卻沒瞧見遲水。
因而他在莊子上賴着不願走,鬧得謝家人和莊上人沒法,隻是為了見她。
王氏極喜搗鼓花草,于是謝府四季皆被鮮花簇擁。
他總會偷偷折了母親喜愛的花,瞞着家裡人,自己騎了馬,奔着莊子去。
莊子周遭荒蕪,但他卻将一年四季的花兒都戴在她的頭發間。
每每謝燎琰敲響莊子上屋子的門,她都被裝扮得幹淨整潔,推到他面前。
她被脅迫着隐瞞真相,輕易就騙過了謝燎琰的眼。
可他會說要帶她回城。
可他在謝家的野心面前束手無策。
那些年,她渾身泥濘和血污,唯有少年是刺破黑暗的那一縷光。
因此她甘心折服于謝家,甘心棄了自由隻為與謝燎琰和知萂的偶爾相見。
可她耳旁好久沒再響起那聲爽朗又飽含愛意的“阿遲”。
可她早已墜在密密的網裡。
“阿遲,别讓雪濕了你的衣裳。”
記憶裡的紅衣少年終是和眼前人重合,他們的笑一樣地沁人心脾。
在遲水面前站穩,謝燎琰将傘撐到二人頭頂,一面說,一面用手輕輕抹去遲水肩膀和發絲間的雪。
遲水擡眸,略微愣怔地看着他,眼底情緒湧動:“許久沒聽你這樣喚我。”
“阿遲這是想我了?”謝燎琰語氣也上揚,接着又叫了好多個“阿遲”。
遲水輕輕一笑,柔聲打斷道:“傻小子。”
“阿遲,你何時進城來?”
“嗯?”
這話很怪,惹得遲水皺眉看他。
謝燎琰隻以為她未聽清,便又重複了一次。
如此一來,遲水心内疑惑更加一團,隻是還不待她細細思量這一回事,腦子又十分快地反應過來此時的他們是在街邊,而她仍在王爺府潛伏,萬不可與謝燎琰如此親密,省得被王爺府上人瞧見。
她忙後退幾步,拉遠了和謝燎琰的距離。
“诶,這雪大得很,快進傘裡來。”謝燎琰絲毫不避嫌地,幾個跨步又到了遲水跟前,還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的傘下拉。
“阿琰!别拉拉扯扯的,王爺府上的丫頭在這附近呢。”
結果遲水剛将這話說出口,就瞥見了謝燎琰身後不遠,呆呆地站着個望向他們的雲桃。
謝燎琰還欲開口說什麼,但遲水神色嚴肅起來,她極快又悄聲地說了句“我過幾日去府上找你”後,便忙略過他,往他背後走去。
謝燎琰随着她轉身,隻見她到一個女子跟前,兩人并肩一起走了。
遲水二人走出老遠,謝燎琰仍在注視着她們的背影。他隻覺阿遲身旁的女子好生眼熟,卻也一時想不起是在何處見過。又想起方才遲水說“王爺府”,他想破腦袋了也沒想出這皇都城内何處有個王爺府。而朝堂上能稱之為“王爺”的人,除了蕭鳴澗又有何人?
“為雙,阿遲說的王爺府是何處?阿澗如今不是在禁州嗎?皇都城何時又多了個王爺?”
适才謝、遲二人碰上,為雙就已把自己的心提到嗓子眼,好不容易才等到遲水走了。他凝望着兩個姑娘的身影,很是擔憂遲水是否會暴露身份。
姑娘們拐到另外一條街,最後一根發絲消失在謝家主仆眼前時,為雙聽見自家公子來了個這樣的問題,一時間就不知該如何回答。
“王爺府?公子莫不是聽錯了?城内何時有過王爺府?”為雙糊弄着答道,又連忙去分散謝燎琰的注意:“公子,我們再去逛逛吧。”
若是讓謝燎琰再追問下去或是在此刻回府,保不齊他又要去問王氏有關遲水,府上人難免詞窮想不出搪塞的話語。
但,誰知不過是轉身回眸的這一會功夫,這謝燎琰竟就全然沒了方才的明朗,臉上聚起了濃厚的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