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人們叫着哭着,沒有停止之勢。
她們口中,是鄭知州帶她們在煙散城抵抗瘴氣毒害,帶她們在佑海城造船捕魚,帶她們在遊帆城出海與外朝人貿易……是鄭知州僅僅到了五年,就把毅州從貧瘠落後的勞苦之地變成欣欣向榮的安居之所。
她們的鄭知州是二十一歲的青年才俊,卻在毅州戰亂,他的百姓慘死而他無能為力挽救時一夜之間白了頭發,在她們面前被羞愧壓彎了腰。
她們的最好的鄭大人為了毅州的和平,就這樣淡淡地死在了這間小屋子裡。
蕭鳴澗将禁州的手下派去佑海城,讓他們先将城門鎖了,由他們暫且接管佑海城。
禁州的将士們離開,蕭鳴澗站到床邊,寬慰了衆人一番,讓大家的情緒從悲傷裡抽出來了不少。
“馮大娘,村子裡可有棺材匠?腳夫又該去何處尋?”蕭鳴澗把馮大娘扶起,問道。
馮大娘擦了擦臉,回道:“村裡的男人都不在了,棺材匠和腳夫也都死了。我去附近尚有人在的村子尋一尋吧。”
說罷,馮大娘便邁開有些軟的腿,要往屋外去。
蕭鳴澗正想讓遲水陪着馮大娘同去,但已有幾個婦人和姑娘站起,和馮大娘互相攙扶着,一起往外邊去了。
村裡的人們都回過神,向太子和蕭王爺問知州大人的葬禮該如何辦。
兩個皇子對了對眼,皆說按毅州的禮俗來辦。
一個懂風水五行的婦人上前,懇請由她來給鄭大人找一塊好地方做墓地。
蕭氏兩個自然是點頭同意。
馮大娘幾個往外村走去,也就把鄭玄舟亡故的事帶了過去,由此,附近的村莊城池中人很快便都知曉鄭大人已西去,都哭着往這邊趕。
蕭鳴淵一筆一劃很重地寫下了一封軍書,着人把毅州知州辭世的消息傳回了皇都。
村子裡,蕭鳴澗跟着那個婦人在各處跑,全将軍等人則幫鄭玄舟淨身換衣。
村子外邊,四面八方皆湧來了百姓,一家一家摸索過去,找到了鄭大人所安睡的屋内。
屋子裡邊外邊,跪下來了幾個圈的人,都擠在一起,黑壓壓的。
風從河上席卷而來,刮在人們臉上。他們臉頰的淚愈加冰,卻沒有人顧得上自己的溫暖與否,每個人都在對着屋内的鄭玄舟不停喚着“鄭大人”。
遲水等人選好了地方,往村子内走,卻未曾想被堵在了村口。
她們眼前的百姓幾乎哭得失聲,啞着嗓子,伸着手,似乎想把鄭玄舟拉回。
面前一幕撕扯着遲水一行人的心,她們停下腳,在原地呼吸着這沉重的空氣。
鄭玄舟的葬禮在一日後進行。
被請來的石匠幾個人趕工,一夜之内便把墓碑做出,上頭字迹工整,刻出了鄭玄舟一生對毅州的功績以及百姓們對他的頌文。
鄭玄舟睡在棺材匠和腳夫擡來的最好的棺材裡,嘴邊笑意淺淺卻有無限的溫柔,亦如他與毅州百姓初見時。
出殡的隊伍拉成長長的一條,一日的時間間隙足以讓鄭大人逝世的音信傳遍毅州,更足以讓百姓趕路到達佑海城外的這座小村子進行祭拜。
對着遺體的哭聲從未停過,百姓們自發地帶了紙錢,紛紛揚揚地灑滿了一路。
鄭知州的墓就立在那條河旁,是一處入海口,幾乎偏離毅州境界。但墓碑朝着毅州方向,恰好能照看着東西南北的毅州各城池。
七日内,不斷有百姓前往祭奠,紙錢被吹到各處枯枝上,又在寬大的河面沉浮,或是被雨打濕入泥土,被踩成碎屑,黏在了百姓的鞋跟子。
蕭鳴澗等人胸腔内也似有一團濕透了的混沌在翻湧,毅州将士的士氣被拉得極低,太子和蕭王爺也想給他們休整的日子,奈何敵軍壓境,波南國近來應是知曉毅州内此番大變動,因而軍隊又在煙散城周邊摩拳擦掌。
不得已,蕭鳴澗對全将軍一番開解,由全将軍去重振毅州軍中士氣,接着便帶領全軍進駐佑海城,對軍營做好部署後,着手探起敵軍的狀況,以讨論下一步的戰術。
但他們軍中各位在佑海城中安頓好,将領們把注意又拉回至戰場時,他們才猛然覺察出一件要事——
他們此次從皇都往毅州行軍是極為隐蔽的,可為何波南國能看破他們求親是幌子而提早設下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