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冬的話太突然,一屋子的人定在了原地,過了半晌二伯娘才震驚地說:“你、你說什麼?”
小妹大吼:“叫你别做夢了!”
二伯娘迅速捂住肚子,‘哎喲哎喲’的叫着,二伯父扶着她,屋子裡一陣慌亂。
奶奶沒管二伯娘,而是指着越冬她娘的鼻子大罵:“看看你教出來的好閨女,是一點不為家裡考慮啊!這是覺得自己翅膀硬了,看不起家裡了,要把我們一家踹開了啊!”
奶奶的罵聲和二伯娘的裝模作樣像是一場大戲,敲鑼打鼓就開場,越冬看了一會兒,竟然笑了。
免費的戲就是有趣。
唱戲的兩人看她油鹽不進,隻能偃旗息鼓,二伯娘惡狠狠說:“那你也别去了,家裡這麼多活計,你家隻有你娘一個人幹活,我們家卻有五個,大嫂就算了,她一個寡婦我不跟她計較,但你們家不行,以後你家幾個人幹活,我們家也幾個人幹活,哼!”
“行啊。”越冬答應得很快,聲音蓋過了她爹夾縫裡的聲音:“二嫂,我也幹活了。”
奶奶忽然想起來被越冬砸碎的鍋碗瓢盆和燒掉一半的廚房,心裡一突,倒是覺得越冬還是好好在繡坊待着才好,那還有錢可以拿。
“老二媳婦啊。”爺爺發話,“這就是氣話了,越冬在繡坊好好的,她一走,就有人要填進去——”
奶奶在一邊點頭,二伯娘極快地打斷爺爺的話:“對啊,她出來了,正好我們家大丫頂上。”
大堂姐拽了拽她娘的袖子,十分難為情:“娘。”
二伯娘拽回袖子,瞪了自己閨女一眼,爺爺又瞪了二伯娘一眼,拍了一巴掌桌子:“你當那繡坊是你開的?想讓大丫去就去!”
二伯娘朝越冬努努嘴:“她不是和梁老闆好得很嘛,叫她去說一說就好了。”
越冬冷笑:“滾。”
又是一個字把一屋子的人噎住,何氏看着越冬,有點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發燒燒傻了,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二伯娘這回是真氣到了,指着越冬‘你’了半天,愣是沒說出話來。
越冬就這麼在家裡住了下來,沒回繡坊。
二伯娘天天在屋子裡叫肚子疼,說是被越冬氣的,以此為由欺壓何氏幹活。
家裡幹活的人一下子就少了,幾乎全都落在了大伯娘和何氏身上,大伯娘對越冬也有了些怨氣,但是她沒說。
她忍慣了。
隻要兒子出息了,她也就出頭了,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不差這麼一會兒。
越冬不幹活,她不僅自己不幹,還勸說何氏不要幹,何氏不聽,越冬也就不再多說。
天一亮她就出門,天快黑時再回來。
二伯娘和奶奶逮不到機會罵她,一天天對着何氏指桑罵槐。
小妹哭了幾場,開始跟着她阿姐往外跑。
越冬把小妹放在小弟讀書的私塾裡,那位老書生倒不似大家說的那般迂腐,說什麼不準女兒家進門的蠢話。
小妹也乖巧,安安靜靜地待着,等着阿姐來接她,路上就能聽阿姐把阿兄問得無地自容,這是她懂事以來最開心的一段時間了。
越冬每日進山去。
去尋老虎。
這是件她總是放不下的事情,她會生那一場大病是因為她在初冬時在山裡挨了凍,挨凍是因為她丢了一塊繡着老虎的帕子。
這帕子是她被留在繡坊的契機。
卻丢在了山裡。
帕子被人撿了,那人對着她的帕子一陣評頭論足,結論是她這老虎繡得頗有些意趣,但是繡的人肯定沒見過真正的老虎,所以繡出來的是沒有利爪的窩囊虎。
越冬無法接受這個評價,但又不敢貿然從藏身之處走出去罵他,他手裡拿着刀,刀上染着血,新鮮的血。
後來越冬在山裡蹲守了很久,直到被凍病了也沒守到老虎。
她有點懷疑是那個撿帕子的人在胡說。
這山裡其實并沒有老虎。
但不巧的是她遇到了一點瓶頸,于是又想起這隻老虎來,正好二伯娘鬧了這一場,她就順勢留下來了。
老虎,會是什麼樣的呢?
越冬越走越深,空無一人的密林散發着不詳的氣息,寒氣不知道從哪個方向竄進身體裡,冷得她一陣陣顫抖。
放棄或者堅持?
越冬想算了,明天再來。
但是已經走這麼遠了,明天再來又要重新走一遍,也許就在前面了呢?
可是有點害怕。
越冬一邊天人交戰,一邊腳步不停,忽而密林深處傳來一聲低沉的吼聲,她猛然停住腳步,又朝那個方向走了兩步,再次停下來。
大意了。
她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從虎口之下逃生呢?
越冬蹲在草叢裡思考這個問題。
她被那個對她繡品評頭論足的陌生人給帶溝裡去了。
她一個小姑娘沒見過老虎不是很正常嗎?她繡出來的老虎和真實的老虎有差别不是很正常嗎?
一個繡娘為了繡一隻老虎去找一隻真正的老虎來看這才真正離譜好嗎?
但是她反應過來得太晚。
或者說她懶得思考的時間太長,以至于現在幹出找老虎這種蠢事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