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玉安坐在案前擦刀。
案上放着一個豁了口的碗,旁邊還有一張已經起了邊,毛毛躁躁的帕子。
燭火幽幽暗暗的,隻有案中間還有點亮。
霍玉安的臉一半被燭火照的發紅發亮,一半則隐在了暗處,看不清神色。
觀山是把老刀了,修修補補許多年,上頭的很多痕迹都很明顯。
刀砍的豁口,刺和矛刺的坑,飛矢劃過的溝壑。。。。。。
霍玉安伸手撫過觀山。
“老了——”
刀,老了。
陳慎掀開簾子,看見帳中昏暗無比,輕歎口氣:
“将軍又在省油錢。”
霍玉安知道是陳慎,于是沒有回頭,依舊用帕子沾着碗裡的清水,一點一點的擦着刀。
“錢要用在刀刃上。”霍玉安擦幹淨刀上的水,“不然你認為這些年邊沙軍怎麼保住的?”
陳慎從袖裡掏出火折子,點燃了一旁隻燃了一點兒頭的蠟燭。
“雖說要省,這這點兒細枝末節大可不必省。”
霍玉安掏了掏耳朵,全當做沒聽到。
陳慎把算好的計簿放到案上:
“熬了幾個大夜,總算是算好了。”
霍玉安瞥了一眼,放下觀山,拿起來掀開看了起來。
“這個數,京都答應?”
陳慎輕笑:
“好歹之前也在吏部幹過,這個數,我有數。”
“嗯,那就沒什麼了。”陳慎這人含蓄,内斂,做事十成的把握,他隻會說八成。他既然這樣說,那就是一定拿得出來了。
“不過——”陳慎沉思片刻,“京都許久沒有傳過信來,隻怕是有變故,一時間我也不好說。”
“沒關系。”霍玉安合上冊子,坦然道,“實在不行我就再去走兩趟镖。”
“可是軍醫昨日才說——”
霍玉安眉頭微皺,又繼續擦起刀來:
“無妨。”
“。。。。。。”陳慎平靜的看着霍玉安,清潤的瞳子裡全是譴責,“宋小姐知道了,會責怪我等的。”
“她不會。”霍玉安斬釘截鐵的說。
“。。。。。。”陳慎就跟打翻了廚房的調料碟一樣,臉上雖不顯,可心裡絕對花花綠綠的,好看的很。
“那宋小姐心裡總會不安,憂慮。如今玉麟關戰事未平,宋小姐又身在前線,将軍心裡就沒有半點擔憂嗎?”
“。。。。。。”
陳慎見霍玉安憂慮了,松了口氣:
“軍醫都接連說了幾次,讓将軍靜養、靜養、靜養。雖說傷口養好了内裡卻還要慢慢調理恢複。”
“這段時日營帳裡也沒有要事,不妨就回府休息,老太太很挂念您。”
“。。。。。。”霍玉安微微皺眉,神色懷疑,“老太太怎麼說?”
“。。。。。。”陳慎憂慮,陳慎顧慮,陳慎坦誠,“老太太的原話是‘那個身上帶傷、手上帶刀、腦子裡帶坑的再不回來,就永遠也别想回來了!明日就把府門上鎖,誰也不許給他開門,開一個打一個!’”
“。。。。。。鎖,上了嗎?”
陳慎斂眉:
“昨日就鎖上了。鑰匙隻有一把,在老太太貼身的裡衣裡,據府裡的下人說老太太就連夜間睡覺休息的時候都不取下來。”
“。。。。。。”
“将軍還是趕緊回去好好養傷吧。”
“。。。。。。”
“要是老太太一直這麼鬧下去,怕是下一次鎖上的就是遼南城的城門了。”
窗外明月高懸,已然到了休息的時候。
侍女們在屋裡各忙各的,井然有序,沒有半分雜音。
吳廣進把貨單,賬本收好:
“夜已深,事情也都忙完了,五小姐趕緊休息吧。我就先告退了。”
宋湘颔首,把筆挂到筆架上。
“小姐可要梳洗?”
宋湘揉了揉自己發漲的太陽穴和酸麻的脖頸,擺了擺手:
“過會兒吧,你們先按常收拾,熏香味道太重了,開窗淡一淡。我出去透透氣就回來。”
“是。”
宜州的氣候要比京都更加幹燥,也要跟熱一些。
雖然已經秋末,可是夜間卻還有些悶。
将軍府和京都的府邸相比并不算奢華,反而處處都有磕碰。
外廊的柱子明顯有蟲蛀的痕迹、亭子的四方的瓦片也都有破損、牆角的石闆碎成了好幾瓣、角落的屋檐也在時不時的漏雨、就連牆上都長着細密的青苔。
不管怎麼看,都很拮據。
宋湘抱着手,望着皎潔的月。
“世上之事,諸有不公。小姐不必過于傷懷。”
這是那天陳慎與她說的話。
以往她在京都,在母親膝下,安然度日的時候,宋潇是怎麼過的呢?老太太呢?将軍呢?宜州呢?
母親信仰三清諸仙師,可是在荊州一戰的時候,她失去了一切。宜州百姓敬愛天子,可是天子卻堂而皇之的抛棄了他們。
“宜州不是一塊好啃的骨頭,宋小姐若是想要安然無恙的吃下宜州,怕是要花上好一陣功夫,有些事,就算沈大人點了頭,也是不能全然作數的。”
夜裡突然起了風,吹在皮肉上有些泛涼。
宋湘忍不住抱緊了自己。
月光大亮,明晃晃的照在人身上,可是地上的影子卻比往日的更加黝黑。
突然牆頭竄上來一個黑影。
“。。。。。。”
“。。。。。。”
月光被烏雲遮蔽,四下幽暗。
宋湘是一個人出來的,原先月光正盛,四下空明,如今卻是漆黑無比,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