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始終看着碧秀的眼睛。聽到消息,她頓時啞然無措,六神無主,沒有一絲重獲自由的喜悅。倒是許嬷嬷提醒了句“還不快謝恩?”,碧秀才忙跪直了叩謝。
這世上,一些寒苦人家出生的,口食難肚,為生活所迫,才簽了賣身契。契在誰手上,她的命就不得不拴在那人手裡,常常身不由己。也不怪她為自己謀求出路的吃相那麼難看。若給了她自由身,她識趣領情地本分過日子,也不枉我一番好心。
可我的仁至義盡,并沒有換來她的感恩戴德,隻聽她顫着哭腔,欲求不滿道:“夫人,您就算給了我自由身,我一個女兒家也無處可去啊。不若您先把賣身契給我,再叫我留在您身邊,做個雇傭的也好啊……”
說白了,簽了賣身契的丫頭,為奴為娼都不是自己說了算的。而雇傭的下人,就像是臨工,幹活領月例,身份也自由。
許嬷嬷終于忍無可忍,隻對着那假哭的丫鬟道:“夫人大慈大悲,與人為善,許了你自由身,你竟然還不知足,如此恬不知恥、死皮賴臉.......”
我心裡暗歎一口氣,果然我就不适合做好人,每每難得施恩他人,沒收到黃雀銜環的回報就算了,偏偏都是些背恩負義之人。蘇太妃對我過河抽闆,這丫頭在我這兒又得隴望蜀,貪猥無厭。
我起身,抖了抖衣袖,恩威并重道:“買你的時候并非我親自經手,所以不知你底細和過往。這牙婆為了賣個好價錢,也沒跟驿丞說實話。我不收容你,是因為我不喜不安分的丫頭。你之前是怎麼被前主人家打發走的,你心底有數。就算是我誤會你了,如今你确實改過自新,沒有多餘的心眼,我也奉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你懂嗎?這份賣身契還給你處理,就當是為我的小人之心賠罪了。”
碧秀這才徹底無話可說,隻納納為自己辯解幾句,就灰頭土臉地拿着賣身契走人了。
沒多久,劉清慰就帶着四位镖師回到了驿館。這三女一男,都是行镖多年走南闖北,武藝高強的。
他們一一作了介紹,镖頭李流風,其餘三位女镖師分别是回雪、輕雲、蔽月。幾人師出同門,均是蜀道客。
這是江湖上有名的門派,盤桓在西南一帶。蜀道客,顧名思義,常往來于崇峻巍峨的巴蜀險要,不畏連峰絕壁之險。這個門派之所以聞名遐迩,靠的不是什麼功夫秘籍,而是每年都源源不斷地給各地馬幫镖局輸送的走镖人才。曾因祖師爺一句“凡是蜀道客,再難走的路也能送。沒有路就自己走一條出來。”而聲名鵲起……
您還别笑人家蜀道客本質上隻是做運輸買賣的,再潇灑豪情的江湖兒女也得吃飯營生啊,哪怕是名氣再大的嵩山武當峨眉也不例外。占山為王、置産業、收學徒教武功、領取朝廷救濟金,這些都是維持生計的方式。
想到接下來将要與眼前的四位镖師結伴而行,我也真誠和婉,“曾有幸拜讀過《洛神賦》,上面說,‘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想必四位的名字都是取自這首辭賦吧。”
見我能引經據典,将東漢陳思王的文章信手拈來,幾人處于對讀書人的敬意,不由得高看了我幾眼。他們行镖多年,常與三教九流、草木莽夫打交道,鮮少有人因他們四人的名字道出《洛神賦》來。
那大師姐李輕雲有些驚喜道:“夫人您腹有詩書,一望而知。輕雲蔽月,流風回雪,确實是咱們蜀道客的祖師爺還在世時替我們幾個徒孫取的名。”
“輕雲師姐謬贊了,我學識不深,剛剛好讀過《洛神賦》罷了。”
晌午還沒到,許嬷嬷就招呼着幾位镖師去外面的酒樓用飯了。
房内隻剩夫妻二人,劉清慰摟住我,喃喃地說着不舍。這幾日,他辛勞處理皇上指派的差事,好不容易空閑了也得忙着為我安排回京事宜。我心疼他的操勞不易,隻好強自按捺住窺看天子容貌的渴望。
明明就那麼臨門一腳、近在咫尺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