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指着眼前人轉了個圈,才剛說了句:“你這女人…”
玄青竟狠狠踩着他的大腿,追随史雲腴而去。謝沉書又言了聲你,飛瓊便又昂首自他鋪上踏過。謝沉書的話就這樣被接連打斷,一個個濕漉的掌印對稱在他的大腿之上,那聲你就成了…
“你們——”
欺人太甚。
謝沉書攥起了拳,這就起身理論。
誰料,他方擡眼就瞧見飛瓊露着尖銳的獠牙,滿臉兇相守在史雲腴身後,似乎是在提醒他切莫靠近,否則後果自負。好漢不吃眼前虧,謝沉書當是能屈能伸,瞧他即刻便裝作若無其事地坐下。
史雲腴聽見了身後動靜,并未回眸關注。
她隻随手将燭燈擱下,跟着從木箱中掏出一套卷好的鋪蓋,便擱在了距離謝沉書不遠處的地闆上。
“你要——睡在這兒?”謝沉書驚奇發問。
史雲腴背身整理着床鋪,輕聲答曰:“這裡總共隻有兩個房間,不睡這兒,你叫我睡哪去?若不然你想睡廚屋跟柴火堆作伴,我現在就幫你将床鋪移過去。”
“你叫我睡廚屋?”
謝沉書實在難以置信。史雲腴嗯了一聲鑽進被窩,順帶着吹滅了床頭燈盞。
她聽見謝沉書說了句:“休想。”
夜雨綿綿,屋内大抵是因為少了那半扇門的遮掩,多少透着股陰冷的潮濕感。
史雲腴故意轉過身背對着謝沉書,将頭半埋在被子裡,困倦道:“行了,你瞧連你也不想睡廚屋,那咱們就别再費口舌。再說昨日我也是睡在這兒的,而且從今日開始到你養好傷前的每一天,我都會睡在這兒。你要是覺得不好,大可早些離開。我沒意見。”
“可至于現在,天色已晚,就先歇了吧。”
疏淡的話語,輕飄落下。
史雲腴已不再說話了,兩隻狼犬也随着她的安歇,橫卧在二人之間。
屋中獨剩謝沉書忿忿而坐。他想自己但凡跟舅舅恢複聯系,掌握了洛陽的情況,她以為他願在這深山老林裡與她度日?
可惜現實殘忍,思緒更是越捋越愁,謝沉書此刻能做的也隻有憤然躺下。
史雲腴則在那端合眸傾耳,留神着身邊人的一舉一動。如此,且聞在風雨停歇之前,夜色裡回蕩的都是他那句笃定的:“你大可放心,我必是一刻也不會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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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史雲腴于五更天睜眼。
這時雨已不再下了,朝晖也明着,屋中兩犬以及對面一人皆安在夢鄉。
萬物一切都好。
史雲腴無言伸出兩隻纖細的手臂,小心向空中延展。可伸着伸着,她卻盯着自己那被歲月磨刻過的掌心發起了呆……
好似自母親去後,日子就開始變得始終如一且漫長。
生命流動的方向,安然也寂寥。
可即便是這樣,史雲腴覺得自己還是很難從這樣的生活跨越出去。父親最後看母親那憎惡的一眼,她到現在還記得。年少恩愛,後時疏離,人怎麼能絕情到這般田地?
情與愛,無心者不可得。
史雲腴怅然收起手臂,思緒卻随着廊外春風越飄越遠,憶及昨日茶園光景,她又莫名感懷起和一個人相伴一生會是何種模樣?可以她的認知又實在難以想象,她索性将頭偏去,轉移了注意。
倏忽,俊俏的側臉落進眼眸,史雲腴将思緒停在謝沉書身上。
此刻的謝沉書沉靜安然,不帶有一絲白日裡的銳利鋒芒。
史雲腴翻身而來,
擡手枕在耳邊,她就這樣凝目起他的沉靜。
其實這一日多來,史雲腴有好幾次沖動,想要旁敲側擊問問謝沉書關于洛陽的近況。無論說是什麼都好,哪怕隻說洛陽的天氣,她不過是想多點與故鄉的關聯。
史雲腴不願眼睜睜看着自己與那個地方越來越陌生,直至淡忘。
縱使…她再也不回去了。
往前,阿兄來時,總會特意為她帶來洛陽當下最時興的風物,再與她聊聊洛陽城内最風趣的傳聞。可自阿兄成婚後,大抵是怕回歸故地睹物思人,亦或是忙于生活奔波,分身乏術。
除卻給母親那回送葬,他已是很久沒來過了。但史雲腴的阿兄卻并未将她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忘記。
每逢佳節,阿兄還是會像從前寄來家書問候,并且捎帶些許時興風物。
隻不過關于那些有趣傳聞,就再也未曾于書信中提及。代替那冗長思念的話,也逐漸變成了短短兩行:“小妹,無論往後的人生,你會做出什麼選擇,請你永遠記得阿兄就在你身後,你記住,你不是孤單單一人。”
史雲腴總會在讀信後,會心一笑。可她并不想打擾阿兄的安穩,便回複說:“感謝阿兄挂念,望阿兄一切都好。勿念。”
信紙太短,訴不下親人的衷腸,但紙端的人們,卻總能感受到彼此挂念。
謝沉書朦胧之間,眯眼瞧見史雲腴那雙明媚的眼,着實吓了一跳。腦海中閃過昨晚的事,謝沉書愈發覺得這女人有問題,可他卻選擇視而不見,默默将身子背了過去。
史雲腴見狀便平躺了回去,隻聞她沉聲說:“醒了就别裝了。”
謝沉書在那頭睜開雙眼,卻沒應聲。
史雲腴明了他聽得見,就繼續開口道:“今日是個晴朗的好天,反正你自己在這兒閑着也是閑着。和我一塊到茶園去吧。”
謝沉書依舊沉默。
史雲腴無言起身攏了攏肩頭的薄紗,以及耳邊淩亂的碎發。一直待到起床整理好床鋪,再次跨過謝沉書往外走,她才輕聲說了句:“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答應了。”
“你憑什麼替我做決定?我不會去,也不可能去。”謝沉書憤聲而起。
史雲腴在他激烈的話音裡蓦地停在門前,瞧她不經意伸手摸上開裂的門框,轉眸意味深長地望向謝沉書,“就憑我不放心你一人留在我這草舍裡,這地方你是隻住一時,而我得住一世呢。”
一語中的,謝沉書尴尬地躲閃起她投來的目光。
史雲腴卻面無表情地回身,聽身後人再次陷入沉默。她搖搖頭,在跨門前這樣說道:“你且自己看着辦。不過,今日茶園事多,我會将飯帶去茶園吃,中午就不回來做了。至于你是選擇自己燒飯,還是餓着肚子等我傍晚回來都随你。”
謝沉書不敢置信地回眸質問:“你就是這麼對待傷病之人的——”
史雲腴卻頭也不回地離去,對身後人的質問更是置若罔聞。她看似讓他自己做選擇,實則是恰到好處的拿捏。
謝沉書已然起了急。
好,威脅他是吧,
他堂堂幾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矜貴太孫,豈能讓她給威脅!
但聞謝沉書張望着消失在門前的那冷漠身影,怒不可遏地道了句:“清風使,你留我這傷病之人自己燒飯——你難道就不怕,我失手将你這草舍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