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聞聲回眸興奮向前,可大抵是心有不安,它走了兩步便又停下腳步去看史雲腴。它就這樣矛盾着将一半身子探在門内,一半身子露在門外,不敢再去妄動分毫。
史雲腴凝眸相看,她還是第一次在一隻狗的臉上看見了為難,實在叫人哭笑不得。史雲腴無奈搖頭,終是做了讓步,“好了,不為難你。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史雲腴說罷擡腳離去。
玄青見狀追出兩步相送,随即便打算回到謝沉書身邊去。誰成想,竟被院門前的飛瓊用幾聲狂吠輕易喚走。
彼時,看方才還踟蹰不定的玄青,優哉遊哉地跟着飛瓊鑽出草舍,自山林奔行。史雲腴愣在半開的門前恍然,原他們二人争搶來去,到最後與飛瓊相比,都不過笑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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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轉動的聲響,帶着厚重的陳舊感落下。
謝沉書在他們離開後起身走出門廊,屬于他獨處的時間到來,璀璨的天光照上他的臂膀。謝沉書深邃的目光一直順着史雲腴離去的方向,頓在花門外的天地。
這些時日的山中靜養,叫謝沉書心性平和不少。
縱使身邊的人,與之有諸多不對付,但總歸不和那些人一般,想治他于死地。
所以,他也不必時時刻刻警惕着,猶如火上鷹鳥備受煎熬,反複炙烤。
收回遠眺的目光,謝沉書心情甚好,瞧他信步走下木階,來到史雲腴說的木盆邊漫不經心看了一眼,卻被盆中堆成小山的衣裳,驚得不忍再看。
這麼多活是想累死誰?她定是故意為之。
謝沉書想起史雲腴的模樣,心情霎時變壞。他冷哼一聲,俯身随意拎起了一件被擰得幹癟的衣裳。謝沉書打眼看,那嬌嫩的顔色一瞧就是史雲腴的,便萬般嫌棄地丢在了衣架之上。
俗話說:萬事開頭難。
可謝沉書看着衣架上那皺皺巴巴的外衫,再垂眸凝視着盆中那望不見底的衣裳,竟連頭都不想再開,就此作罷。
謝沉書轉身時,不帶有一絲猶豫。
他幾步登階歸去,又在進屋前想着到廚屋探探也無妨,便調頭進了他很少踏足的地方。可等謝沉書來到竈台邊,看着竹筐中依舊堆成小山的瓜果時蔬,更是雙目一暈。
她這是看他傷好了?就打算這如牛馬般将他使喚?
倒還不如想治他于死地來得痛快。
謝沉書拂袖就要向外走,隻是還沒出門,他不知為何又停了腳步…
謝沉書轉身回望,心中思量。
今日若是半分活不幹,等史雲腴回來定是又得一番計較,可這麼多粗活,他哪裡做得來?
謝沉書此時,就跟玄青一般陷入兩難……
但瞧半刻之後,昔日衆星捧月,高不可攀的太孫殿下,竟挽袖坐在廚屋的小凳上,認真洗起了沾滿泥土的蔬果來。
謝沉書還是被其拿捏住了,他是有所忌憚了。
纖長的手指沒進清澈的水,水又很快被泥土染濁。謝沉書撥開一片片嫩綠色的葉,思忖着不知母親與洛陽的人,此刻若是看見他這落魄模樣,将會作何感想,定是唏噓滿堂。
再治那女人個大不敬的罪過。
謝沉書嗤然一笑,狠狠将新鮮的蔬果投擲進幹淨的木盆裡。
憤慨之間,熟悉的舊門再次轉開,隻是這回那頭的聲音明顯劇烈。謝沉書茫然看向門外,疑惑着她又是發的什麼瘋?不是說到宋伯家去,怎的這麼快就歸來?
謝沉書心中雖有萬般不解,但依舊沒有起身查看,而是繼續幹着手裡的活計。
隻是說來奇怪,平日裡史雲腴隻要是開門歸家,總會道上一句:我回來了。以作提醒。怎的今日沒有了動靜?
謝沉書犯起了嘀咕。
最後還是好奇心驅使着他起身甩手往門外走去。
可謝沉書才堪堪跨出門外半隻腳,就在餘光中瞥見有道冰冷的劍鋒森然劃過。他敏銳地察覺出一絲不對味,下意識便側身躲進了廚屋的門闆後頭。
這是遭賊了?
但她這破茅草屋子有什麼好偷的…
謝沉書屏氣凝神,摸索出了一旁的柴刀。他以刀護身,心道今日這惡賊碰上他,可算是碰上閻王了。
那端身穿半身玄甲的“賊人”用劍尖挑開寝屋的竹簾,警惕地朝屋中掃視。
他在發現屋中無人後,又立刻回身向廚屋靠近。
來人謹慎的腳步一遍遍落在廊前的地闆上。謝沉書豎耳聽危險臨近,隻見他眼中的疏狠,就猶如将要出手的柴刀般鋒利,叫人一擊斃命。
倏忽,劍刃自門外劃過謝沉書的發梢。
謝沉書冷眼一觀,趁其不備先發制人撞開了它的劍鋒,下一秒從來人手中奪過長劍,他便迅速反手用柴刀将其抵在了廚屋的門闆上。
怎料,來人在被謝沉書的壓制中,竟驚魂未定地喚了聲:“殿…殿下……”
此一聲殿下喚回謝沉書的理智。擡眸對上那人目光,謝沉書不覺皺起眉心,“是你?”
話落随風,謝沉書若無其事松去手臂,随即将柴刀撇去了一旁的柴火垛上。
彼時,那稱其殿下的郎朗少年,就這麼親眼看着他那敬愛的太孫殿下,帶着和從前一般的桀骜愎戾,冷冷洗着手中蔬果,同他從容道:“琊川,你終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