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自進入冬月,霜冷寒重,卻有許多宜嫁娶的黃道吉日,安豐侯府便剛剛辦了一場喜事,整座府邸披紅戴花,喜色盎然。
昆玉院,一對新人的洞房之内,紅燭初停。
羅婉正對鏡梳妝,往常她都是自己梳頭,無須丫鬟幫忙,但今日要梳已婚的婦人發髻,她是頭一回,做不來,須得叫丫鬟上手。
“姑娘,戴哪套飾物?”
妝台上擺置着四套頭面,均為一梳四簪一雙耳珰,造型因質地各有不同,一套為純金質,以綠松石、南紅珠做點綴,富麗華貴;一套為藍田玉質,色如煙柳,清澈明快;一套金鑲白玉,還有一套象牙質,皆是安豐侯府下定的聘禮,此刻,都是羅婉的嫁妝了。
羅婉目光落在純金的簪子上,“這套吧。”
拂雲有些猶豫,拿起金花簪再次向羅婉确認:“姑娘,确定要戴這套?”
拂雲本以為,以自家姑娘的脾性,會選那套造型古樸、典雅内斂的象牙飾,這套金頭面雖富麗華貴,但過于張揚,與姑娘一貫的溫婉氣度并不相稱。
羅婉颔首,肯定了拂雲的詢問,她就是要戴那套張揚貴氣的金頭面。
“姑娘,回門禮備好了,您瞧瞧可妥當?”
雪香抄了一張回門禮的單子遞給羅婉,羅婉卻沒有接,溫和地說道:“母親準備的,怎會有不妥當,我就不看了。”
雪香愣住,之前在閨中,這些迎來送往的物件,姑娘都是命她抄份清單留底,怎麼今次甩手不管?難道因為安豐侯府富貴,無須計較這些?
羅婉自鏡中看見雪香站在那裡仍是滿面疑惑,便對拂雲遞個眼色,示意她屏退旁人。
“姑娘得重新換身衣服,我和雪香伺候便可,你們且先出去吧。”
其他奴婢魚貫退出,房内很快隻剩了主仆三人,羅婉才招手喚拂雲和雪香近前,低聲交待道:“日後行事須得再謹慎些,侯府不比羅家,我們初來乍到,萬一行差踏錯,鬧笑話事小,一不留神給人留下把柄,恐怕日後有口難辯。”
回門禮是夏氏命人準備的,夏氏雖是安豐侯的繼室,終究是侯府的當家主母,羅婉作為新嫁進來的兒婦,怎好去指點她備下的禮物是否妥當?
就算相問,也該是侯府的丫鬟前來客套地問一句“是否妥當”,而不該是她的随嫁丫鬟抄了清單來問,叫有心人看去,難免要說她管家管順手了,越俎代庖,早早想做安豐侯府的主母。
雪香哪裡想過這層,隻是按照在羅家的習慣做事,聽羅婉說罷才覺察自己做法确實不妥,連連道歉。
羅婉忙制止她,示意她小聲些,繼續道:“還有,以後就算再多不如意,也不可當着外人唉聲歎氣。”
方才雪香收拾床榻,一面收拾一面唉聲歎氣,不高興都寫在了臉上,羅婉知道雪香因何歎氣,她在為她惋惜。
她的新婚夫婿,安豐侯世子宗越,自成婚當晚去了宴春閣,至今未歸。
宴春閣住着的,是宗越前不久弱冠生辰時自胡玉樓買來的舞姬,聽說這位舞姬十分貌美,引得流連胡玉樓的諸位貴公子競相争價,最後,宗越以八百兩黃金抱得美人歸。
也正因此事,安豐侯深覺這個逆子不管不行,火急火燎給他物色婚事,先是到羅家提親,又借聖上賜婚逼着宗越成了親。
提起這樁事,雪香忍不住又替自家姑娘委屈:“哪有這樣的人物,哪有新婚夜抛下新娘子去找旁人的?您說侯爺怎麼也不管管世子?”
羅婉道:“雪香,以後這種話,到哪裡都不許再說。”
雪香急忙收聲,小心看了眼門外,盼着沒有被人聽去。
羅婉又囑咐幾句,換了一身新衣裳,開門讓其他婢子進來,對其中一個吩咐道:“你去一趟宴春閣請世子來,就說我有事相商。”
那婢子前腳剛走,一個婢子後腳領進來一個嬷嬷。
“少夫人,回門禮的單子看過了吧?可有不滿意的地方?”
陳嬷嬷是夏氏身邊最親近的人,多年來協助夏氏管家,這次的回門禮就是她準備的。方才雪香在馬車前點算抄寫,已被眼尖的婢子傳到了陳嬷嬷耳中。
陳嬷嬷語氣雖恭敬,話裡的刺卻也尖銳,哪有進門不過三日的新婦親自點算往娘家帶的回門禮的?
再者堂堂侯府,堆金積玉,鋪面良田、數十萬貫的聘禮都實打實拿出來了,會在這小小回門禮上摳摳搜搜,讓她羅家笑話?
陳嬷嬷臉上始終帶着辨不出任何情緒的笑容,眼神卻透着一股睥睨小輩的盛氣淩人,“少夫人,若有不滿意的,隻管提,便是覺得禮輕了,也可明說,仆婦再叫人添。”
言語越來越刺人了,直指羅婉虛榮心盛,到了嫌棄禮輕、伸手要東西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