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越道:“你家門房上說你不在,我進來瞧瞧。”
自賀去非議婚以來,舊日兄弟來尋他,多是被這般說辭拒之門外,宗越見怪不怪,對賀家也熟,遂徑直摸來了書房。
“我今天不能陪你喝酒,也不能陪你打獵,我詩沒背完呢。”賀去非按了按額頭。
宗越此來自也不是為了邀他喝酒狩獵,瞥他書架一眼,“你背的什麼詩,叫我瞧瞧。”
賀去非稀奇,很快幸災樂禍地笑了:“你不得意了吧?我就說你也得走我這條路,你不是不讀書麼?”
宗越哼笑,“我看看什麼詩,把你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賀去非一看書就瞌睡,不得不效法古人頭懸梁,束起的發髻被吊的淩亂無序,沒了半分飛揚跋扈的神采。
把一本詩集丢給宗越:“你看吧,你說不定字都認不全呢。”
宗越果真翻了起來,一目十行,不一會兒就翻完一本,沒有他要找的那句詩。
又翻了幾本詩集,賀去非瞧出他另有意圖,“你在找東西?”
宗越抿唇,默了會兒才說:“沒有。”
緊接着道:“方才瞧見一句,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賀去非自豪地接上後兩句,“這麼簡單的詩你都沒聽過?”
宗越将詩集抛還給賀去非,“你也就隻會顯擺這麼簡單的東西。”
便大步走了,任憑賀去非在後面嘟囔:“誰說的,我會的多着呢,改日咱玩飛花令,輸了請喝酒。”
宗越原路翻出平威侯府,打馬走在長街上,腦海中總回蕩着那句詩。
至親至疏夫妻,原來她說的是這個意思?
···
用過午食,羅婉本想去趟冀國公府尋麴令徽說會兒話的,可兩腿還是有些酸軟,精氣神兒也不太好,怕去了不僅不能安撫好友,反惹她擔心,若再惹得榮國夫人多問,還得變着法子好言應付,她實在有些疲累,便歇了心思回房補覺,隻吩咐雪香瞧着時辰,别叫她耽誤了晚飯。
“姑娘,世子又來了。”
羅婉睡意正濃,不想起來應付,問過晚飯時辰尚早,慵懶道:“随他折騰吧。”便又合眼睡去。
“可是姑娘,他帶了那個小厮來,在院子裡候着呢,說讓您問話。”雪香說道。
羅婉清醒了些,宗越不是護着那小厮不準她問話麼,怎麼又改了主意?
忙起身略作梳洗去了院中。
宗越瞧見她來,對那小厮說道:“夫人問話,你如實回答,隻要你沒撒謊,沒人能動你。”
小厮喏喏應是。
羅婉打量那小厮,但他始終低垂着頭,看不出臉上神色,隻看站在那裡的姿态,雖恭敬謙卑,卻絲毫沒有做了虧心事的慌張。
“你再看看,确定當時見到的是拂雲麼?”
羅婉沒有刻意擺出威壓,但多年掌家沉澱出的氣度已自然流露,不輕不重的言語,卻聽得人心神為之一凜。
惹得轉玩着短刀的宗越都頓了下手,默默收起刀,系回蹀躞上。
這場問訊頃刻肅然沉重。
那小厮看了眼宗越,才回答說“确定”。
“什麼時辰去的?”羅婉問。
小厮幾乎未加思索地說了一個時辰,和找拂雲問路的時辰能對得上。
果真是有預謀的。
羅婉微微提高了音量,故意詐他:“你撒謊,那個時辰我恰巧在樓上喝茶,确實瞧見拂雲在給一個人指路,和我一起的掌櫃、執事都可以作證,你根本就沒有出現。”
那小厮不知羅婉此話半真半假,隻聽她提及問路,甚至還有人證,自覺說謊事洩,若再嘴硬非要證人出來對質,越鬧越大對他毫無益處,恐怕隻會愈發激怒郎主,便撲通一聲給宗越跪下,倒也不求饒,隻磕頭認錯:“請郎主别再問了,奴仆認罰!”
宗越目光一沉,“誰指使你?”
“郎主别問了,奴仆不敢說,奴仆認罰!”
小厮明言有人指使,卻又不肯供出,宗越亦不再深問,命處以鞭刑,還特意叫一衆奴仆前來觀刑。
宗越待院裡的婢仆是極好的,出手闊綽,賞賜豐厚,平常狩獵所得也會分與他們,唯有一樁要求,絕對忠誠,隻奉他為主。對于敢欺騙他、背叛他的奴仆,他亦不會縱容手軟。
三十鞭,他親自在旁監看,綠绫錦袍上被濺了星星點點的血,那小厮被抽打的幾乎奄奄一息,連羅婉都看得心驚膽戰,生出了恻隐之心,忍不住求情:“算了吧,并非大錯。”
宗越不為所動:“還沒夠。”
三十鞭一鞭不少的打完,宗越才命家奴把人擡出去,“明日賣掉。”
一衆婢仆噤若寒蟬,開始清理鞭上和院中的血迹。
宗越轉身欲回房換衣,見身後的羅婉臉色煞白,怔怔失神地盯着院中飛濺在四處的血色。
她大概從沒見過這樣場面,受了驚吓,甚或以為,他是個暴戾惡人。
“那厮騙我,留不得。”宗越半垂着眼皮,抿直的唇角狠戾未退,理所當然地說。
羅婉手心冰涼。
就因為一個小小謊言騙了他,他就如此重罰?
那她之前所言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