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玉樓魚龍混雜,不乏喜歡吟詩作畫的文人墨客,樓裡的伎人倡妾為着附庸風雅也對詩賦字畫多有研究,曹姬雖不精通,好歹算半個内行人,即使瞧不出畫作裡的修改痕迹,一眼也能瞧出這畫的構圖技法不甚完美。
“有何不對?”宗越察覺曹姬也是愣了下,想來是懂畫的。
曹姬遂說了這畫的不足之處。
宗越聽罷,眉目反而疏朗開霁。
原來她是被這畫醜到了?大概沒想到二表兄作畫水平竟是這般。
“收起來吧。”宗越一擺手,對這畫也興緻頓失。
“世子,擺飯吧?”曹姬收起畫,又過來問。
宗越瞧了眼報時的銅壺滴漏,已到晚飯時辰了,昆玉院那廂竟沒派人來叫他?
他說不吃了,她就當真了?
她不怕獨自去飯席上,又叫父親和夏氏挑她的錯處?
她心思活絡,花言巧語,想是應付的來,她都不怕,他又想那麼多做什麼?
誰叫她竟想旁敲側擊逼他讀書,便讓她好生反思反思,别以為他是好糊弄的。
“擺飯。”
這廂剛吩咐罷,聽到院中一陣狗吠,應是有陌生人靠近。
大概是昆玉院來人請他了。
宗越收回剛剛“擺飯”的命令,對曹姬道:“你自己吃吧。”
起身淨手,整理儀容,确保身上沒有戲貓逗犬留下的味道,見一個家奴果然禀事來了。
“郎主,顔九郎君請見。”
宗越邁出的步子忽地一頓,來人是顔九,不是昆玉院的人?
“隻他一個麼?”
家奴說是。
宗越眉間一沉,氣沖沖坐回去,“擺飯!”
“你這是怎麼了?又被侯爺訓了?”
顔九郎進門,見宗越冷着臉喝酒,似憋着一肚子氣。
“有事說事,沒事就走,我忙着呢。”宗越不知為何有些心煩意燥。
顔九郎道:“你真是娶了媳婦忘了兄弟!”
見宗越皺眉無甚耐心的樣子,怕他真一氣之下走了,忙說:“有事有事。”
說着話,有所顧慮地看了曹姬一眼。
宗越揮手屏退人,顔九郎才道:“你得幫我一個忙,安娘懷了我的孩子,我想買她出來單獨安置,但你也知道,梁家那小子和我有仇,故意和我作對,之前就總是叫安娘伺候,這次我若自己出面,他定還要從中作梗。胡玉樓的鸨媽是個見錢眼開的,巴不得梁家那小子和我争,她好趁機擡高安娘贖身的價錢,所以這事,還得你出手幫我。”
上次胡玉樓因為曹姬競價,宗越本來七百兩黃金就能拿下的,也是有人惡意擡到了八百兩,甚至還要再擡,被宗越按在地上捶了一頓才消停。那擡價的人也是有些身份的,宗越竟敢大打出手,把胡玉樓的鸨媽吓得不輕,再不敢暗地裡使手段,已經擡到九百兩的價錢,最後也沒敢要,還是按的八百兩成交。
宗越脾氣出了名的硬,不止公侯之輩不敢惹他,就連皇室宗親與他起了沖突,也不敢仗勢欺他,一來本就是鬥雞走狗喝酒享樂的消遣事,為此大打出手不甚光彩,雙方真起了争執,一時意氣打過罵過也就罷了,犯不着糾纏不休。二來,宗越行事有股子無畏無懼的狠戾,譬如曹姬之事,當今貴妃唯一的胞弟,皇朝唯一的異姓王瑞王也是競價人之一,他出六百兩黃金,全場隻有宗越一人敢繼續叫價。京城諸貴族纨绔私底下說起宗越來,都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與市井兇豪無異。
顔九郎今日請他幫忙,倚杖的自也是他這份市井兇豪樣,反正若叫他自己去和貴妃的族兄梁家小子争搶,他是不敢的。
“贖人的錢還有宅子,我都備好了,二百兩金,贖人一百兩應該足夠,你如果能壓得更少,剩下的都是你的。”
宗越道:“不幹。”
“我知道這錢不多,你就當幫我個忙,安娘已經懷了身孕,我再不把她弄出來,她那孩子保不住。”顔九郎乞求道:“你買一個是買,買兩個也是買,且瞧你那夫人是個好脾氣的,應當不會跟你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那位,跟我鬧了不是一次兩次了,真把安娘帶回去,恐怕一屍兩命母子倆誰也活不成。”
顔九郎好說歹說,最後又承諾再送一隻獵犬,才求得宗越答應。
顔九郎告辭離開時,夜色已重,宗越獨自提囊喝酒,百無聊賴,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緻。
既已答應顔九,本該着手準備贖人的事,例如提防無良鸨媽與人勾結擡價,再安排幾個自己人,必要時候用以殺雞儆猴。
這些事都該早些吩咐下去。
但他此刻沒心思安排。
“世子,夜深了,今日,就在這裡歇下吧。”
曹姬款步而來,一身月白寝衣,棕栗色的頭發不似尋常婦人绾作中規中矩的發髻,而是松松編成麻花辮,辮子上綴着幾朵金花,映着搖曳的燭光妩媚生姿。她本就有一半粟特胡的血統,此一番打扮,更顯異域風緻。
宗越将人上下打量過,目色一沉,站起身來,“誰叫你穿成這樣?”
不耐煩地掠過她,闊步離了宴春閣。
到昆玉院,寝房内早就漆黑一片。
顯然,女郎今晚不止吃飯沒有叫他,也沒打算去請他過來睡覺。
他上了卧榻,在外側躺下,裡頭的人也沒有絲毫察覺,呼吸勻稱,睡夢正香。
她睡在卧榻正中間,鋪散的頭發很長一段落在了他的枕上,彌漫着好聞的香味。
他嘗試着睡覺,可她的味道像一簇火,惹得人心煩意燥。
好不容易平複了些,她一翻身,幾縷頭發軟軟香香敷在他臉上。
宗越不再忍,翻身壓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