闆上釘釘的事容不得李寡婦抵賴,邊上又有餘五幾個兒媳婦和餘天慶作證,餘晚桃心裡盤算着自己的損失,與她說道:“你今日必須得賠我蠶,我那些蠶已經三齡了,等七月底便能上簇吐絲,如今叫你一折騰,白白損失了好些。”
李寡婦自知不占理,但臉皮子厚,咬死了沒錢賠,一臉你們能拿我怎樣的賴子相,叫人看了心裡都窩火。
若旁人恐怕就認了這個啞巴虧,可餘晚桃常年在李氏手底下讨生活,耳濡目染學了一通,治這種不講理的法子多了去。
她揮着手裡擀面杖開口道:“你沒底子賠,那我就自個進你家裡搬東西了,鐵鍋碗勺,箱籠桌椅那些,我拿去賣了總能湊個響。”
“你是強盜不成還打上我家去,要不要那副臉皮子了!”,李寡婦捂着起伏的心口,哎喲哎喲叫喚着。
“甭說别的,總之拿錢拿物拿人,随便一樣你都得賠我,不然可不饒你,我扯着你找村長,找舅母去,我看你以後還怎麼在村子裡過活。”
“要錢沒有,家裡物甚也想都别想。”,李寡婦喘着氣,四處張望着,利索爬起将小細柳推到她跟前:“你要人我家這賤皮子抵給你行了吧!反正我兒子死了,在村裡随着你們欺負!”
李寡婦說了尤不罷休,瘋了一般撕扯着小細柳捶打,奔進屋裡拿着張身契出來撕碎,丢餘晚桃臉邊擦過去,輕飄飄的紙張散得一地都是。
她一屁股坐地上,雙手捶地嚎啕大哭,哭得整個人都險些抽不上氣,一邊哭一邊罵,罵老李家早死的男人,罵李鐵牛,也罵李氏,中氣十足的咒罵聲随着風能揚出二裡地去。
餘晚桃是真真見識了甚麼叫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如今李家門頭除了嫁出去的李氏,就隻剩李寡婦自己了,再将小細柳抵出去,真就成了孤寡老婦,以後入土連個摔盆上香的人都沒了。
餘晚桃忽然就覺得跟這樣的人計較好沒意思,她扯了扯嘴角,索性收了氣,回家去了。
隻是不成想小細柳跟了上來。
餘晚桃将她擋在門外,“細柳嬸,抵債的事我沒當真,你自回家去吧。”
小細柳苦笑不已,搖頭道:“婆母連我身契都撕了,怕是不會再讓我進家門了,你可能讓我住一日?明日我便回縣裡慈濟堂去。”
話落下許久未聽着回複,她失落地垂下頭,從衣襟裡翻出自己慢慢攢下來的十幾文體己錢,哀求道:“我可付你銅闆,留我睡一夜竈房就成,絕不會打擾到你們的。”
“慈濟堂還能讓出嫁的女子回去?”,餘晚桃問。
小細柳怔了下,回道:“尋常不能,不過我可去簽奴籍,讓官府分配到一戶人家裡當粗使,有地住,有飯吃便是餓不死的。”
餘晚桃沉默了片刻,給她開了一側門,慢聲道:“我家二郎過陣子要去書院讀書的,我一人顧着桑園和蠶舍确實忙不過來,想來那慈濟堂也不是甚麼好地方,細柳嬸不如就留在大桑村,給我搭把手吧。”
小細柳聞言整個人都怔住了,她抖着嘴唇,眼裡泛起淚光:“真……真能留下我嗎?”
“自然,方才李阿奶将嬸子掃地出門的事大家夥兒都見着呢,定不會亂說什麼風言的,進來吧。”
餘晚桃帶她進來,輕聲與她說道:“我跟二郎住主屋,西屋僻了建的蠶舍,旁邊便是竈房,後邊連着院子是菜地,眼下能住人的隻有堆放雜貨這間了,仔細收拾下還是能住人的,缺什麼明日再補。”
“我都成的,有張木闆就行。”小細柳忍着淚,急忙表示。
今日有些晚了,确實不适合再去縣裡。
餘晚桃幫着把一些東西搬到牆角去,聽見外面崔玉棠在喊人,她便讓小細柳自己先收拾着,掩門過了院,進竈房去。
崔玉棠宰了雞,切塊焯水後轉入砂鍋裡慢火熬着,眼下正準備淘米下鍋蒸飯,見她進來了,便問她:“你是怎麼打算的?”
餘晚桃道:“以後細柳嬸就在家住,等你去書院了,家裡桑園和蠶舍的活也能有個人幫我。”
崔玉棠點頭,把一籃子雞枞菇清洗出來,“那你想好,嬸子是以甚名義留在咱家的,幫工?奴仆?若是前者得給工錢,若是後者需簽奴契。”
“好好的一人,不到萬不得已誰願賣身作奴?”,餘晚桃洗了手,去将籃子裡大瓣的雞枞菌撕成幾片,“就讓嬸子在家裡幫工便好。”
“既是幫工,那也得說教一二,她是要留下來幫你的,往後必定要接觸缫絲和絨花的手藝,外頭等閑人心易變,就怕被些不懷好意的把這門手藝套了去。”
餘晚桃微詫,不成想素來安靜溫和的人,内心裡對别人也有着這樣的防備和警惕心,倒怪了平時同村裡人往來幾句都是好性子相與,原是從未真心相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