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歸閑從這一圈看不懂的文字裡面挑出三個他看得懂的字,納悶地問道:“虞叙昭?什麼玩意?”
甫一聽到這三個字,楚潋立即下意識擡手按在丹田。四肢被釘死的劇痛脫出過往虛幻,在這一瞬間再次結結實實刺了楚潋一下。
她放下手,語氣慢慢:“一個将死的畜生。”
“哦,仇人?”
楚潋不置可否,繼續說道:“如今生死契已訂,你我同生共死。你保我到我修為與你持平,屆時,我自會想辦法給你弄一具肉身。”
老鬼點頭如蒜搗。
須臾谷外,很大一範圍都是赤地千裡,渺無人煙。因為實在太過貧瘠,連妖族也不會往這邊踏足。楚潋如今不能飛,帶着老鬼半走半歇,在天黑日落時分方才走出赤地荒原。周圍的樹木越漸蔥郁,一人一鬼從平原步入到山區,天又落起雨來,楚潋徑直往山上走,不期然看到一座廟宇突兀出現在山林中。
季歸閑吹一個響亮的口哨,誇贊道:“好有特色的廟!”
有特色,的确是有特色。綠色的廟檐,上面挂着無數枯骨頭顱。楚潋都不用拿她合體期的神識掃,肉眼看過去就能看到這廟上發散出的邪佞之氣。
深山老林,雨夜詭廟,不得不說,此情此景十分契合人間一些畫本子裡的故事情節。
楚潋收回目光,擡腳徑直走進這座詭異的廟:“今日在此避雨,明日去附近凡人城鎮。”
廟宇内部風格也同外部如出一轍。到處垂着紗,光線莫名發綠,叫楚潋想到老爹手底下閻羅的閻羅刑場。重重紗布之後放着一張案台,可以看出供奉的一道盤腿坐着的人像。楚潋彈指邁步往前走,靈氣穿透紗簾,徹底叫案台上的人像展露而出。
那是一張微笑着的,和楚潋一模一樣的臉。
“潋兒。”季歸閑:“這好像是你。”
楚潋走上前,彎腰仔細看看這座雕像下供奉的牌位。
楚潋。
兩個大字寫的端端正正,筆迹異常熟悉,這還真是她。
楚潋在山間野廟認人辨字,與此同時,九幽界虛危山————
深邃混沌的冥河彙攏着無數暗流向北而去,筆直流向坐落在九幽鬼都中心虛危山上的巍峨宮殿。
精妙陣法層層覆蓋,強悍鬼騎手持長槍,身下高大戰馬面覆铠甲、雙瞳燃着青色鬼火,将整座宮殿守得密不透風。巨大石闆由冥河畔一直鋪到宮殿,上面的凹糟紋路逐漸變細變密。複雜暗道穿行其間,燃着幽藍火焰的純金燈盞在過道兩側拉出重重鬼影。
冥河水經過提煉後攜帶至純陰氣,無聲無息在兩側石闆的細若發絲凹陷紋路中流淌,一直彙入到地宮最深處的巨大水潭。
此時此刻,八百年前弑父上位、肆意征戰一統九幽各大鬼城的虛危山鬼帝正靜靜靠在水潭邊。
楚瀛墨發濕透,緊貼在蒼白臉側。
他下颔瘦削,鼻梁直挺,雙目阖閉,濃長眼睫垂下挂了幾滴水珠。一張臉上唯有唇瓣是紅的,唇中間一枚小小唇珠仿若浸血,好似被迷了心竅的書生用匕首刺破心口,又急又快地蘸取自己的心頭血點在古老的壁畫之上,一下子讓原本缥缈不定的鬼仙帶上幾分詭豔。
大殿外謝觀棋疾步走來,立足殿門前。九幽第一判官面帶糾結,手擡起放下來回三次,愣是沒敢敲門。
“謝觀棋。”楚瀛張開濕漉漉的五指,垂眸打量上面黏連的發絲,漫不經心道:“滾進來。”
“诶!”
這下不用糾結了。
謝觀棋抹一把臉,拎着袍角推門而入。
他穿一身青衣,皮囊年輕文雅,偏偏弓着腰,活像個太監。越往裡面走威壓就越大,謝觀棋一呼一吸間漸漸帶上白霧,透着森冷寒意。
他知道,威壓的主人實際上并沒有借此昭示自己力量的想法。壓迫在大殿中的靈息流轉,隻是因為在他面前的是此世間第二位半步合道的準聖,與紫恒天鴻道神君齊名的虛危山鬼帝。
謝觀棋不太敢擡眼看水潭邊靠着的那道人影,隔着大老遠停下腳,低頭畢恭畢敬道:“陛下。”
兩個跪坐在宮殿角落的女子迅速且悄無聲息地上前。她們有完全相同的嬌豔面容,膚若白雪,身着芙蓉色衣裳,赤足踩在地上,手捧白玉托盤。一個盛着衣裳,一個擺放着鞋履腰帶。
楚瀛踏着池邊台階一步步走上來,冰寒池水劃過他結實蒼白的腰腹,順着頭發往下淌。
兩個女侍動作輕柔,替他穿戴好衣衫,又在他發尾系上一條玄色綢帶。
楚瀛不看謝觀棋,邁步走到殿内唯一一張軟塌上坐下。女侍亦步亦趨跪坐到軟塌前,輕柔替他按起雙腿。他一手擡起,自然按住女侍雪白光潔的後脖頸,卡在指間微微摩挲:“找到了嗎?”
陛下語氣聽着如常,可謝觀棋實在太熟悉楚瀛的狗脾氣了。
聽到這般問話,謝觀棋死了不知幾千年的軀體發冷,在心裡對還在外面奔波找人的左右将軍說了幾聲對不住,随後就幹脆利落地賣了同僚:“禀告陛下!”
他慷慨激昂道:“範太平步秋月辦事不力!目前為止,一無所獲!還請陛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