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之後,已是皓月當空、萬籁俱寂,老頭安頓好母親,把自己的房間給了倪廷谟,自己臨時打掃出一間房子自住,然後看到倪廷谟的房間還亮着蠟燭,便敲門進去了。
倪廷谟正等得不耐煩,看到老頭子果然如預料中來了,心中暗喜,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半眯着眼,淡淡地聽老頭講述他自己的事情。
“老頭子姓萬,今年已經六十有四,以打魚為生,因為身子骨結實,從小習得輕功,身手還算矯健,故人送綽号萬年輕。”
“但我并非隻是打魚,還做些别的……營生。先生是活神仙,一定知道,單靠打魚是糊不了口的,不但養不活我娘,更不可能讓她像現在這樣舒服地過日子。實不相瞞,這些家當都是我晚上入戶打食得來的。”
入戶打食?
那不是偷盜嗎?
倪廷谟再次打量面前的這個老頭,暗自點頭,照他的這個身體素質,做這個兼職應該沒什麼問題,于是問道:“那你有沒有被發現過呢?”
萬年輕一愣:“發現?當然沒有,沒人能發現我。”
“那也沒人懷疑過你?”
“懷疑應該是有的,但沒有證據不敢說。我的脾氣他們都清楚,若是惹惱了我,就算不打死他,也會偷得他家徒四壁、寸草不生!”萬年輕很是驕傲地說道,“況且我也是有節操的人,我有五不偷,獨戶不偷、病戶不偷、善戶不偷、官戶不偷、喪戶不偷。對那些心裡有鬼、家财不義的人家,我會優先偷。”
哦,這是個原則的小偷。
倪廷谟點點頭,心裡感歎,在這沒有任何監控技術的大清朝,會飛檐走壁的都是潛力股啊,并且,這要是放在電影裡也算是俠盜了。
“這方圓百餘裡上百個村子,我基本上都偷遍了,雖然也是憑着良心打食,但終究覺得這不是長久之計。總感覺冥冥中有雙眼睛在看着我,看着我翻牆進去,看着我找東西,看着我跳出來,甚至看着我回家……”
“你娘知道你做的這些事嗎?”倪廷谟問道。
萬年輕沉默片刻搖了搖頭:“不知道。我不讓她知道,不然她一定會氣死的,請先生也替我保密,不要告訴我娘。”
倪廷谟想起了那個翡翠配飾。那一定也是萬年輕偷的,當作禮物送給了老母親。從這點看,這老小子也不能完全算是個壞人,至少還孝順,還有底線。
萬年輕顯然并不知道自己無意中,竟然偷了縣老爺的東西,仍在繼續傾訴自己的苦惱。
“我娘說,人這輩子注定隻能吃那麼多飯,如果少吃了,老天會補給你,可如果多吃了,一定會在其它方面索要回來。我不知道老天爺允許我吃多少,但我實際上吃了不少,我不怕懲罰到我身上,那是我的報應!我擔心的,是我娘……”
說到這裡,他停住口,靜靜地看着倪廷谟,精明的小眼睛裡竟然泛着淚光。
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竟然眼淚汪汪,可想而知,這塊石頭壓了他多久、多沉重。
但作為一縣長官,倪廷谟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怎麼才能拯救他。
正所謂,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萬年輕明知道盜竊是犯罪卻仍然去幹,并且這一幹就是很多年,涉及到了那麼多戶人家,憑他的身手定是每次都不走空。從倪廷谟看到的這份家業來說,算下來,涉案金額也可稱得上是巨大了。
如此多的因素疊加起來,必是從重從嚴處罰的。
雖然,他也的确是生活所迫……
“先生您如此神通廣大,預知未來,一定也能算出來我以後是什麼樣子,會不會因為這些犯事?能不能順利地為我老娘養老送終?”萬年輕懇求道,“我願意支付酬勞,五十兩銀子?一百兩銀子?”
倪廷谟一愣:“你居然能拿出這麼多錢?”他心想,作為一縣之主,我一年的俸祿也才四十五兩銀子,雖然養廉銀沒算進來,但這老小子的錢也不少啊。
萬年輕嘿嘿道:“那些珠寶典當轉賣都是有風險的,容易招來懷疑,不如現錢銀兩來的安生。加上母親也是勤儉持家,所以還有些積蓄。”
倪廷谟點點頭,忽然記起一件事,于是問道:“今日在村中,你說你知道那家的情況,詳細說來。”
萬年輕這才想起來,連忙說:“先生,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件事了,因為當時我就在場。”
倪廷谟一驚,那家不是隻有夫妻兩人嗎?怎麼又跟這老小子扯上關系了?
萬年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當時正在他家打食。結果這事把我吓得膽戰心驚,趕緊跑了。那是我唯一一次沒打到食,不過現在回想起來,還心有餘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