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度表的外殼已經被凍結成冰,空氣裡仍有一縷燥熱在浮動。不管春夏秋冬,海上的生活總是如此。
船員蘇西又穿着她那件工裝外套,上面沾滿機油和炭灰,摸一下就是黏膩的一層油,但她并不願耗費時間來清洗,這樣的味道反而能讓她覺得安心。她抱着從廚房垃圾桶裡撈來的兩條死魚,放在地上踩成肉泥,沒辦法,廚房的刀具管得很嚴,海魚的鱗片太鋒利,魚皮太厚實,想要吞進肚子裡總要進行處理。
她要給那隻“動物”送飯去。
說是動物,大概是因為它被關在籠子裡,蜷縮着身體,連“寵物”的待遇都不曾有,它沒有神智,起先蘇息也企圖和它交流,但對方隻發出動物一樣的嗚咽,大多數時候都側躺在籠子裡,兩眼無神,宛如癡呆。
沒有“智慧”的造物,在這個世界上隻配擁有這樣的地位。
忒修斯的任務很簡單,把它送到龍臨城外就行,但船長對它卻有幾分上心。船長古林肯比大多時候沉默寡言,從來沒有閑心來這處晃蕩,但自從這件貨物上了船,她就經常來這裡巡視。雖然她并沒有招呼船員好好對待這隻“動物”,蘇西還是敏銳地感受到了船長對它的關心……畢竟她也在這條船上、古林肯比的手下幹了十多年。
蘇西給它送飯,并不是出于好心,也不是勢利。
她這段時間一直在做夢。
她夢見湛藍的天空上垂下一條線,把她吊起,她努力地掙紮,無濟于事,這條線看起來很細,但卻十分牢固,就在她即将被勒死的一瞬,動物從籠子裡一躍而起,用它和人類别無二緻的牙齒輕易地咬斷了細線。
并不是所有的夢都是這一個場景,但卻都可以概括為,瀕死之際,動物救了她一條命。
在船上待久了,遠離陸地,有關于森林的信仰并不牢固,蘇西并不算相信“預知夢”,她反倒更覺得那些舊書裡寫的“夢是暗示”更有說服力。但她同樣也覺得,假若是暗示,夢裡的動物應該是破開牢籠一口咬死了所有人,包括她。在這頗為糾結的心緒裡,她還是覺得自己要對這動物好一點,不論它是要救她還是害她。
“蘇西,你犯不着對它這麼好。”船員見她幾分上心,在一旁念叨,“動物可不會記得你對它好,都是沒良心的畜生。”
其實蘇西相當認同他說的這句話,她時常把那些因為在海上儲藏太久而爛掉的菜葉分給那些海鳥,但這并不影響海鳥們繼續在她頭上拉屎。就算動物真的有智慧,也是和類人種不同的智慧,但,籠子裡的動物并不是真正的動物。
她相信,智慧會降臨到它頭上。
“她最近越來越古怪了。”
“上了年紀的人都這樣。”
“她才四十呢!我覺得一定有其它原因讓她變成這樣!”
蘇西沉默着抱着魚泥,蹲到籠子跟前,忽視了船員們因為她有些古怪的行為而投過來的、異樣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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