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向濤牽來的這匹與京城公子慣常所喜的高大不同,身子更矮些,眼神卻忠實精靈。這馬兒溫馴,又或許是極通人性。林言未靠近,他便拿一副長臉去貼他的手臂。
“你倆倒是有緣分。”秦向濤哼笑出聲。
“我還道是馬随主人,這就聞着我這裡放了好東西。”荷包裡的方糖塊原是林言預備給他自己的馬匹,這會征得秦向濤同意,便也摸出來給他的馬兒甜甜嘴。而友人喜歡新得的寶駒,秦向濤心裡也是得意,昂首挺胸,又撫着那馬的脖頸。
“這樣的馬匹京裡不慣騎,但放了外面,再險的山路也走得上去。且耐力足,走上幾天幾夜也可以。”
圍在一處的人中有曉得這樣馬兒的來曆,說起其‘日行五百裡’的好處,又有人評這樣的馬身雖小,蹄子卻健朗,身子有力,實在是難得的良駒。誇了馬匹,更少不得誇贊秦家父子的功勳。秦向濤很以他的父兄為傲,這時更是聽得喜不自禁,嘴裡偏還謙虛。
然而秦向濤臉上的笑還沒落下去,卻又聽另一人道:“可惜京中沒有山路險路,秦公子這寶貝是來了錯處。”
這話說得掃興,林言尋聲看去,見正是方才識得的淮安王世子。秦向濤的笑容僵硬在臉上,隻是他兄長這時過來,于是不尴不尬笑兩聲,告了罪。留他哥哥與其餘人交談,自己引着林言于陳謙時往下風處去。
這般避了人,林言也不跟秦向濤兜圈。隻是想着這會都在一處,他們三個忽然脫離隻怕不好,于是便要拉他回去。陳謙時也有此意,然而跟着多說幾句,兩個人各得秦向濤的白眼兩枚。
“我是想着先與言弟說清,免得我自家好友誤會我小心眼兒,亦或者着了别人的道兒。”秦向濤哼一聲,轉而向林言道:“我不曾議論什麼,隻是先告訴你——若是後來有誰給你難堪,一定來找我,我與你出氣。”
林言看出秦向濤與那世子積怨頗深,更納罕以秦向濤的性格竟如此計較此人,于是笑道:“這倒是稀奇,你從來灑脫,我還沒見過你這樣不看好什麼。”
陳謙時扯扯秦向濤袖子,然秦向濤不理,愣是把袖子從陳謙時手裡扯出來,冷笑着道:“這邊是我自家地,且避了人。我也不怕有人聽去,何況這些話也隻與你們聽。”
隻是這一句話說完,卻是聲音更低,細細與林言道起往事
“他親表姐的夫家姓傅,是當今内閣大學士家次子,成親隻一年,留下一個兒子便去了。”
秦向濤說到這裡,冷笑連連:“那傅大人轉而續娶我家一位遠方姐姐做續弦,按說原跟他跟我都沒什麼大的幹系,奈何先夫人留下的那個兒子不知怎麼竟死了。有多嘴的說是我那姐姐又生次子,容不得先夫人的孩子,他竟也信,嘴上總說着什麼鸠占鵲巢的話,由此怨了我家去。”
“那位先公子是怎麼一回事?”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好多年前了。”秦向濤那會也小,沒什麼深刻記憶,隻是許多年遭針對記憶猶深:“他也不過是打個由頭,若是再早幾年,我父兄鎮守的地方該是他——”
“向濤。”眼見越說越沒邊際,林言與陳謙時同時出聲。陳謙時更是顧不得什麼,伸手捂了秦向濤的嘴:“越說越大膽,随意議論這些,莫不是想我跟言弟陪着你挨罰麼?”
秦向濤也自知失言,讷讷幾聲,傻笑道:“天知地知,你我三人知。”
再多待下去恐怕惹人注意,秦向濤又領着他們出去。有人問起,陳謙時便道是他不耐風吹,強拉他倆躲懶去。正是時候那邊比起弓箭,又添設彩頭,于是更無人再注意這幾刻隐秘。
這邊場上彎弓搭箭,榮國府裡卻也有相似的遊戲。屋子裡熱鬧,不拘姑娘丫頭,都是滿臉笑意。
“好麼,我這虛投幾隻,說是叫你們把好彩頭都得了。”熙鳳自覺今日手感不佳,這投壺的遊戲空了幾處,于是跟黛玉笑道:“倒難為你給我賀第一聲。”
“你第一隻中,我賀你‘有初’,待會麼,還想再賀你‘有終’。”
“這一句是為我開脫,也不怕餘下幾隻都不中。”熙鳳笑嘻嘻的,奈何最後還是落空。
“說不中,你還真不中。哎,怎麼旁的沒見你這樣随着我。”黛玉撐着下巴,另一隻手扭着垂發,詳作歎息。
“我哪處沒随着你,我屋裡什麼好的少缺了你,你是喜歡,我才阿彌陀佛。”熙鳳往黛玉腮上一擰,又聽旁的姊妹調侃,遂道:“我是叫你們欺負的軟性子,這會子也隻盼着你們玩的盡興。”
“你們聽,這還說不得,一說就訴了委屈。”寶钗正坐黛玉身側,聽見熙鳳的話,也笑開來:“待會别說我們不讓你。”
熙鳳聽罷卻笑,又張羅着叫其他人也快快投去。彩頭且不拘大小,不多時人人臉上都是笑意。即便迎春木讷,惜春冷清,這會面上也顯出些笑的紅暈。
眼前嬉笑,外面卻響着簌簌的聲音。黛玉臨窗看去,正望見枝頭一彈,寒風乍起。
“且不怕。”熙鳳還跟她笑着:“那風拐不進我這裡。”